夜色浓稠如墨,江风裹着水汽,寒意刺骨。罗经带着沈小姐,沿着蜿蜒曲折的江岸潜行。他手中的罗盘不再剧烈跳动,指针维持着一种低频的、稳定的震颤,指引着避开后方追兵和江面黑船的大致方向,同时指向下游某处水流复杂、暗礁丛生的区域——疍民水寨可能所在的方向。
他们不敢点火,不敢出声,全靠罗经对“痕”的微弱感知和远超常人的夜视力在崎岖的河滩、泥沼及密密的芦苇、灌木丛中穿行。沈小姐跌跌撞撞地跟着,裙裾早已被撕破,沾满泥污,体力几近耗尽,却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死死坚持。
约莫一个时辰后,江面豁然开阔,水流在此处分岔,形成数条水道,环绕着几座黑黢黢的江心沙洲。水声也变得复杂起来,不再是单一的奔流,而是夹杂着漩涡的呜咽和浪花拍击礁石的碎响。
罗经停下脚步,示意沈小姐蹲下隐藏。他闭上眼,全力催动感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腥味、腐烂水植的味道,但在这自然的氣息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微弱的、属于人的烟火气——不是燃烧的明火,而是某种水烟或是潮湿柴禾闷烧特有的痕迹,还有一点点晾晒鱼干的咸腥。
方向就在那片最大的、阴影最深的沙洲后方。
“跟我来,动作再轻些。”罗经低声道,声音几乎被水声掩盖。
他们找到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浅滩,涉水而过,冰冷江水再次浸透身心。靠近沙洲时,罗经发出几声模仿水鸟的啼叫,长短不一,带着特定的节奏。
这是当年那位疍民老舵工教他的联络信号,极其简陋,也不知如今是否还有人记得。
等待令人心焦。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
就在罗经准备冒险直接靠近时,前方阴影里,一条窄仄的舢板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滑出,船头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柄鱼叉,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什么人?”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水上口音。
“流水绕孤洲,萍水问舵工。”罗经说出当年老舵工告知的暗语,同时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小块暗沉木牌递了过去——那是老舵工的信物。
船上的人接过木牌,就着微弱的天光仔细摸了摸,又打量了一下罗经和他身后狼狈不堪的沈小姐,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上来吧。小声。”
舢板载着三人,灵活地在黑暗的水道中穿梭,绕开肉眼难以察觉的暗礁和漩涡,最终靠近沙洲背面。这里竟依着地势,用竹木和旧船板搭建着数十间高低错落的吊脚棚屋,彼此以栈桥相连。几艘小舟系在桩上,随波轻晃。整个水寨寂静无声,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如同鬼火。
他们被引到一处偏僻的棚屋。里面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板床、一张矮桌和几个木墩,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水汽的味道。
那瘦小的疍民是个少年,皮肤黝黑,眼睛却很亮。“爷爷说过这木牌。你们惹了麻烦?”他直截了当地问,目光扫过沈小姐身上虽脏污却质地不凡的衣物。
“岸上的麻烦,想借水路离开。”罗经没有隐瞒必要,“有官面上的对头,还有……一条怪船,能在水下走,黑颜色,梭子形。”
少年脸色微微一变:“黑船?你们惹上的是‘水鬼’?”
“水鬼?”沈小姐惊疑地问。
“最近几个月江上传开的,”少年压低声音,“夜里出来,没声响,拖人下水,都没了好几个筏工了!老人们说是水鬼换了铁皮棺材!巡防营屁都不放一个!”
描述与他们的遭遇吻合。罗经心下沉吟,这黑船(或者说“水鬼”)的活动似乎早已开始,并非专为沈家之事而来,但这次却精准地参与了绑架。
“能送我们出去吗?价钱好说。”罗经问。
少年面露难色:“‘水鬼’闹得凶,夜里没人敢跑远水路……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而且最近寨子里也有点不太平,好像有人在打听什么事儿……”
正说着,棚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
少年猛地起身,凑到门边缝隙向外看,脸色瞬间变了:“糟了!是巡寨的叔伯们抓到了一个外面来的探子!”
罗经心中一凛,与沈小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难道追杀的人,这么快就摸到水寨来了?
少年猛地回头,眼神惊疑不定地在罗经和沈小姐身上扫过:“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危机,似乎从未远离,反而正一步步收紧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