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筏在阿卯娴熟的操控下，如同暗水中的一尾游鱼，灵巧地避开潜藏在水下的嶙峋礁石和湍急的暗流。这条老水道极其狭窄，两岸是黑压压的芦苇和陡峭的土崖，头顶只余一线微弱的星光，四下里除了水声，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小姐蜷缩在筏子中间，裹紧了罗经递给她的、一件同样散发着水腥气但略干燥的旧外衫，身体的寒冷稍减，但心中的恐惧却随着这无尽的黑暗和未知的前路而不断滋生。她不时偷偷看向船尾那个沉默撑篙的少年，以及船头如同石雕般凝立、手中紧握罗盘的罗经。
罗经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罗盘的细微变化和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中。指针不再指向来时的方向，却也没有明确的指向，只是维持着一种轻微的、无规律的颤动，这表明附近并没有强烈的、针对性的“痕”，但也绝非安全——有一种更隐晦、更广泛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和水流之中。
阿卯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他熟悉这里每一处漩涡，每一片暗滩，但今夜，水流似乎比往常更急，黑暗中总觉得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前面就是‘鬼喘滩’，”阿卯压低声音，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水声会变大，底下全是乱石和沉木，小心别被撞到或刮下去。”
话音刚落，水声陡然变得轰鸣，皮筏瞬间颠簸起来，如同被无数只手拉扯摇晃。罗经稳住下盘，低喝一声：“抓稳！”
沈小姐死死抓住筏子边缘的绳索。
就在皮筏冲过最湍急的一段，即将驶入相对平稳的河湾时——
罗经手中的罗盘猛地一震！指针并非剧烈摆动，而是像被无形磁石吸引般，死死钉向侧前方的水面，那里的河水漆黑如墨，看似平静无波。
几乎同时，一种极其轻微、却绝非水流的低频嗡鸣声透过轰鸣的水声，钻入罗经的耳膜！
“水下！”罗经厉声警告，同时猛地扑向阿卯，将他压低！
咻——！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他们刚才位置的侧前方水下激射而出，带起一溜冰冷的水花！那并非鱼类，而是一枚婴儿手臂粗细、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短梭！它擦着皮筏边缘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后方的土崖，尾部兀自颤动不已！
是弩箭！从水下发射的弩箭！
阿卯吓得脸色煞白，若不是罗经反应快，他已被射穿！
那艘黑船！它竟然没有守在宽阔江面，而是派出了水下的人员，预判了他们可能逃离的路线，在这条隐秘水道设下了埋伏！
“划快！”罗经一把夺过阿卯手中的长篙，运足力气，猛地撑向水底礁石，皮筏骤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向前冲去！
与此同时，前方左右两侧的水面纷纷破开！
数名头戴诡异潜水镜具、口鼻覆着呼吸器、全身包裹在黑色水靠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手中持有的正是那种能够水下击发的奇特劲弩，幽蓝的箭尖齐齐对准了皮筏！
他们就像从幽冥水府中钻出的索命恶鬼。
绝路！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那发射弩箭的潜伏者定然也已追来），水道狭窄，皮筏无遮无拦！
沈小姐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
阿卯也吓呆了，手足无措。
罗经眼神瞬间变得冰寒无比。他猛地将长篙横扫，击打在水面，激起大片水花扰乱对方视线，同时对阿卯吼道：“控住筏子，别翻！”
下一刻，他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他竟主动从剧烈摇晃的皮筏上一跃而下，噗通一声没入冰冷的河水中！
“恩公！”沈小姐失声惊叫。
那些水下杀手的弩箭瞬间失去了目标，微微一滞。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罗经的身影在几丈外冒头，并非逃跑，而是手中扬起了那面暗铜罗盘！他并非用眼睛去看，而是将全部精神意志灌注其中，疯狂地感知并牵引着那些杀手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刺骨的杀戮之“痕”！
嗡——！
罗盘发出一声近乎哀鸣的颤响！
那些正欲重新瞄准皮筏的杀手们，动作齐齐一僵，他们头部的潜水镜具下，似乎传来某种被干扰的杂音，他们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协调，如同提线木偶被瞬间扰乱了丝线！
这种干扰极其短暂，甚至不足一次呼吸的时间！
但对罗经来说，足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如同水鬼般扑向最近的一名杀手！
水下的搏斗 silent而致命。罗经的短刃划开冰冷的水流，精准地割断了那名因“痕”被干扰而反应迟滞的杀手的氧气管线，同时肘部狠狠击打在对方颈侧！
一股气泡冒出，那杀手剧烈挣扎起来。
罗经毫不恋战，借力一蹬，扑向另一名杀手，手中短刃直刺对方持弩的手腕！
水面上，阿卯终于回过神，拼尽全力稳住皮筏，趁着杀手们被罗经水下突袭暂时打乱阵脚的空隙，撑着篙子拼命向前冲！
沈小姐紧盯着翻腾的水面，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哗啦！
罗经从水中猛地窜出，大口喘息，手中却多了一把从杀手那里夺来的潜水弩！他对着最近一名刚恢复过来的杀手扣动扳机！
弩箭近距离贯穿对方肩膀，惨叫声被呼吸器闷住，变成古怪的呜咽。
“走！”罗经对阿卯吼道，同时单手扒住皮筏边缘，再次翻身而上，浑身湿透，水滴从他冷峻的脸上不断滑落。
皮筏趁机冲出了包围圈，将那些混乱的杀手暂时甩在身后。
然而，还未等他们喘过气，那种低频的嗡鸣声再次响起，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远处水道转弯处，一个庞大的、流线型的黑色轮廓，正无声无息地浮出水面，冰冷的金属船体切开波浪，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那艘黑色的梭船——“水鬼”的本体——竟然驶入了这条狭窄的老水道！
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整个河道，船首那幽深的探照灯如同独眼巨人的瞳孔，骤然亮起，刺目的光柱瞬间将小小的皮筏笼罩其中！
无处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