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莲是被痒醒的。
不是蚊子叮咬的那种明确的刺痒，而是一种弥散的、细微的、从皮肤深处透上来的敏感。仿佛每一寸肌肤都突然被赋予了过强的感知力，粗糙的床单摩擦过手臂，带来的不再是熟悉的困意，而是无数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触感信号。
他烦躁地在床上蹭了蹭，试图摆脱这种怪异的感觉，却收效甚微。
更让他心烦的是，鼻尖萦绕着一股极其淡雅、若有似无的甜香。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是一种……更柔和、更洁净的味道。他迷迷糊糊地吸了吸鼻子，发现这味道似乎是从自己枕头上散发出来的。
“见鬼了……我换洗衣液了？”他嘟囔着睁开眼，视线逐渐聚焦。
然后，他猛地愣住了。
视野似乎……有点不一样。不是度数加深的那种模糊，而是色彩的饱和度、物体的轮廓，似乎都变得异常清晰和明亮。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的光斑边缘锐利得惊人，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也清晰可见。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手指碰到眼皮的瞬间，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击中了他。
触感……不对！
他的指尖触碰到眼睑皮肤的触感，细腻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不是他熟悉的、略带粗糙感的男性皮肤，而是一种……滑腻的、柔嫩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红印的娇嫩触感！
“？！”莲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骤然收紧。睡意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恐慌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指似乎……变得修长了一些？指关节不再那么分明，皮肤下的血管纹理变得清晰，指甲的形状也似乎更加圆润整齐。最重要的是皮肤的质感，白皙、光滑，几乎看不到毛孔，在晨光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
这绝不是他的手！
至少，不是他过去十七年里熟悉的那双用来打游戏、偶尔会沾上墨迹、指腹带有薄茧的、属于男生的手！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床，扑到书桌前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写满惊惶的脸。
还是他，神崎莲，没错。五官轮廓大体没变。
但是……细节全变了！
皮肤变得白皙细腻，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连昨天熬夜冒出的那颗小痘痘都消失无踪。眉毛的形状似乎柔和了一些，睫毛……他凑近镜子，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他的睫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这么密了？还有嘴唇，颜色是那种自然的、健康的淡粉色，透着水润的光泽。
最要命的是眼神。那双总是带着点怠惰和散漫的眼睛，此刻因为惊恐而睁大，眼底水光潋滟，竟透出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开什么国际玩笑！！！”莲对着镜子低吼一声，声音冲出喉咙，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声音变尖了！虽然还不至于像女生，但明显失去了原有的低沉和沙哑，变得清亮了许多，尾音甚至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柔软的颤音！
巨大的冲击让他双腿发软，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回床上。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昨天……那个盒子！那个诡异的触感！
不是错觉！那东西……那东西真的改变了什么！
他猛地想起昨天早上洗手间里那过于清晰的水滴触感，早餐时对烤面包莫名的抵触，还有凛同样怪异的表现……
一个可怕的想法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
难道……凛也……？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声极力压抑着的、短促的惊呼。
是凛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带着的惊怒和一丝……慌乱？是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神崎凛绝不会发出的声音！
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出了房间，冲到凛的房门前：“喂！凛！你怎么了？！”
门内一片死寂。
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凛极力保持镇定、却依旧能听出一丝不稳和沙哑的声音：“……没事。东西掉了而已。你别管。”
这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不少，带着一种刚睡醒似的、压抑的粗粝感。
莲的心沉了下去。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没事吧？”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手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来，想要敲门。
“我说了没事！”门内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明显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离我远点！别来烦我！”
莲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种暴躁的、近乎失态的反应，绝不可能是平时的凛。
他站在原地，听着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是在慌乱收拾什么的细微声响，还有一声极力压抑着的、带着痛苦和难以置信意味的抽气声。
两人隔着一扇门板，一个在门外心惊肉跳，一个在门内恐慌万状。一种无声的、诡异的恐慌在清晨的走廊里弥漫开来。
最终，莲还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心情沉重地走向洗手间。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凛那种性格，绝不会向他示弱或坦白任何可能显得“异常”的事情。
洗手间里，莲看着镜子里那个变得越来越“精致”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他拧开水龙头，这一次，冷水触及皮肤的瞬间，那过份清晰的冰凉触感让他猛地一颤，几乎条件反射地想缩回手。他强迫自己洗完脸，拿起剃须刀——这是他每天早上例行公事的一部分，虽然胡须很淡，但总有那么几根需要处理。
然而，当他看向镜子，准备涂抹剃须泡沫时，他再次僵住了。
他的下巴、唇周……光洁得不可思议。别说胡茬，连最细小的绒毛都几乎看不见了，皮肤光滑得像个剥了壳的鸡蛋。
剃须刀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洗手池里。
完了。
真的完了。
这种变化……根本不是能用“没睡好”或者“错觉”来解释的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洗手间，凛的房门依旧紧闭。早餐的气氛比昨天更加诡异。两人都沉默着，吃得心不在焉，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莲注意到，凛今天罕见地没有碰她平时每天都会喝的牛奶，而是猛灌了好几杯清水。她的动作似乎也有些僵硬，尤其是左肩，活动时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出门时，那种一前一后的默契依旧，但无形的张力却拉满了两人之间的空间。
走在路上，莲感觉浑身不自在。阳光照在皮肤上，带来一种过于清晰的暖意，微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发丝，那种痒痒的触感被放大了数倍，让他忍不住想去挠。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的嗅觉。
路过面包店，刚刚出炉的黄油面包的甜香浓郁得几乎让他晕眩，胃里却翻涌起昨天早上那种莫名的抵触。路过花店，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浓烈得刺鼻，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种花的味道，这让他头晕眼花。
而走在前面的凛，似乎也同样困扰。莲注意到她好几次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揉一揉鼻子，但又强行忍住了。她的步伐迈得很大，带着一种明显的烦躁，肩膀绷得紧紧的，仿佛在跟谁生气似的。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生从对面走来，目光轻佻地落在走在前面的凛身上，互相挤眉弄眼。
“哟，美女，哪个学校的啊？一个人？”其中一个高个子吹了声口哨，语气轻浮。
凛的脚步顿都没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但莲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了，指节微微发白。
这种无视的态度似乎激怒了那几个男生。另一个矮个子嬉皮笑脸地快走几步，想要伸手去拦凛的肩膀：“别这么冷淡嘛，交个朋友……”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凛的瞬间——
“别碰她！”
莲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了。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打开那只碍事的手，挡在了凛的身前。一股莫名的、强烈的保护欲和怒火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冲散了他平时的怯懦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男生被猛地推开，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小子谁啊？！想打架吗？！”
莲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其实怕得要死，对面有三个人，真动起手来他绝对吃亏。但此刻，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愤怒和冲动的情绪支配着他，让他寸步不让地瞪着对方，声音因为紧张和那诡异的变化而显得有些尖利：“她是我妹妹！滚开！”
或许是他此刻的眼神过于凶狠（尽管配着他那张变得柔和的脸显得有些违和），或许是对方也不想真的惹事，那几个男生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悻悻地走开了。
危机解除。
莲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腿有点软。他转过身，想对凛说句“没事了”。
然而，当他看到凛的表情时，却愣住了。
凛正看着他，那双总是冷静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余怒，有一丝残余的惊吓，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困惑。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莲刚刚推开那个男生的手臂，眉头紧紧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莲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刚才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手腕似乎有点扭到了，正在隐隐作痛。
但凛看的……似乎不是这个？
就在这时，莲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猛地撞进脑海——那是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保护后的安心感的复杂情绪！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和强烈，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直接倒进了一盆冰水混合物，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凛的情绪？！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凛。
几乎在同一时间，凛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极端异常的东西，她的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半步，惊疑不定地瞪着莲，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慌，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两人僵持在清晨的街道上，阳光明媚，人来人往。
但他们之间，却仿佛隔开了一个无声的、充斥着诡异电流的真空地带。
共享……情绪？
那个诅咒……竟然还包括这种东西？！
无与伦比的惊悚感和一种近乎赤裸裸的羞耻感，同时攫住了两人。
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凛猛地咬住下唇，脸色苍白得可怕，她最后用那种混杂着极度混乱和抗拒的眼神狠狠瞪了莲一眼，仿佛他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然后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跑的，飞快地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只留下莲一个人呆立在原地，手腕隐隐作痛，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回荡着刚才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属于妹妹的剧烈情绪。
以及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这该死的、诡异的变化，不仅仅停留在外表。
它正向着更深处、更无法控制、更令人绝望的深渊，一路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