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莲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无数扭曲旋转的暗红色花纹,如同活物般蠕动,构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眩晕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一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巨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甜腻又腥臊的诡异气味。他感到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同时又有另一个意识在旁边同样下坠,惊慌、恐惧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分不清是来自他自己,还是……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冷汗。
窗外天光微亮。那股梦中的诡异气味似乎还隐约残留在鼻腔里,让他一阵反胃。
是凛的味道……不,是那个诅咒的味道!连梦境都开始被侵蚀了吗?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触手的不再是粗糙的发质,而是某种柔顺丝滑的触感,这提醒着他现实的糟糕程度。昨天的“采购任务”和那声细若蚊蚋的“多谢”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种极其别扭的感觉盘踞在心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起床洗漱时,他刻意避开了镜子。早餐桌上,气氛依旧尴尬沉默。凛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依旧避免与他有任何视线接触。两人味觉的错乱感似乎减轻了些,但并未完全消失。莲发现自己对纳豆不再那么排斥,而凛也勉强能吃下烤鱼了。
这种“趋同”的现象让他感到不安。
出门前,莲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去上学,而是拐进了父亲的书房。父亲是个业余的历史爱好者,尤其喜欢收集一些地方志和民俗相关的旧书,书房里堆满了各种老旧出版物。莲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那个盒子花纹或者类似诅咒的线索。
书房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气味。他在落满灰尘的书架间翻找,大多是些枯燥的地方历史记录,或是些印刷粗糙的民俗传说合集,内容无非是河童、天狗之类耳熟能详的东西。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本夹在书架最底层、书脊早已破损脱落、纸张泛黄脆硬的旧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册子没有名字,更像是一本散乱的手稿笔记合集。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盘腿坐在地上,翻看起来。
里面的字迹潦草,多是些零碎的民间习俗记录,夹杂着一些粗糙的手绘图案。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翻到其中一页,他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那一页上,用红黑两色的墨水,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扭曲的符号!
那符号的构成方式、那种令人不适的诡异感,虽然细节不尽相同,但整体风格和感觉,像极了那个诡异木盒上的雕刻花纹!
图案旁边还有几行潦草的注释文字,墨迹已经有些晕开,难以完全辨认,只能勉强认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
「……同命之契……双生之诅……源于……镜之民的……禁忌秘仪……」
「……血肉相融,感知互渡,终归于一……」
「……抗拒则苦,接纳则……」(后面的字完全模糊了)
「……媒介……古老之……器……触之即缚……」
莲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同命之契!双生之诅!感知互渡!终归于一!触之即缚!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
这上面写的……不就是发生在他和凛身上的事情吗?!那个盒子就是“媒介”!那个“古老之器”!
他急切地想要翻看后面还有没有更多内容,却发现这一页之后的好几页都被人为地撕掉了!断口粗糙陈旧,显然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是谁撕掉的?父亲?还是更早的拥有者?
这缺失的部分又记录了什幺?解除的方法?还是更可怕的真相?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深的失望和迷雾。他得到了线索,证实了这绝非偶然,却又陷入了更大的谜团。
“镜之民”是什么?“禁忌秘仪”又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本残破的册子藏进自己书包最里层,决定找个机会再仔细研究。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实实在在的线索!
带着沉重又复杂的心情,莲来到了学校。
刚进教室,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班长正在讲台上宣布消息。
“大家安静一下!关于下个月的文化祭,我们班的展示主题已经决定了哦!是『复古咖啡厅』!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准备!”
文化祭?莲这才想起确实有这回事。往年他都是摸鱼混过去的那一类。
班长继续说着分工:“需要有人负责服装、道具、装饰、餐饮菜单制定、还有当天的服务生……”
莲对此毫无兴趣,正准备趴下补觉,却听到班长提到了他的名字。
“神崎同学!”班长笑眯眯地看过来,“听说你最近……嗯……审美好像变好了很多?女生们都在议论你变得很……精致?服装和装饰组的任务就交给你一部分吧?还有神崎凛同学那边,我们也会去邀请,你们是兄妹,配合起来应该更有默契吧?”
莲瞬间僵住,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带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几个女生窃窃私语和低笑声。
“等、等等!我……”他试图拒绝,声音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尖细。
“哎呀,不要推辞嘛!就这么定了!”班长根本不给机会,直接拍板,然后又转向其他人分配任务。
莲瘫在座位上,感觉一阵无力。服装和装饰?还要和凛配合?开什么玩笑!他现在连自己的衣服都快不想穿了(因为身体变化导致尺寸和舒适度都变得怪异),还要去搞这些?
而且,和凛“默契配合”?他们之间现在只有诅咒强制带来的“同步”和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敌意!
果然,午休时,班长真的找来了凛。凛显然也极其不情愿,脸色比平时更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超低压寒气。但在班集体活动的大义名分下,她似乎也不好直接拒绝。
于是,放学后,两人被迫留了下来,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讨论咖啡厅的装饰方案和服装选择。
这绝对是莲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煎熬的时光之一。
他和凛分坐在长桌的两端,尽可能远离对方。讨论过程中,两人几乎零交流。
但诅咒却不会因此放过他们。
当负责装饰的女生拿出几种不同的蕾丝花边样品询问大家意见时,莲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法国古典主义的维多利亚风格蕾丝会更搭一点吧?质感也更好。”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怎么会知道什么法国古典主义维多利亚风格蕾丝?!他以前连蕾丝和网纱都分不清!
全桌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一个男生知道得这么详细确实很奇怪。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坐在对面的凛,看着手机里搜寻到的服务生服装参考图,用她那比平时低沉些的嗓音,下意识地评论道:“……领结的材质太差了,不如用丝绸,颜色也可以试试更深一点的宝蓝色,更沉稳。”
她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评论一道数学题的解法,但内容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神崎凛,那个只知道学习和保持完美的优等生,什么时候对男式领结的材质和颜色有这么具体的研究了?
提议的男生张大了嘴巴,看了看凛,又看了看莲,喃喃道:“你们兄妹……怎么回事啊……最近都变得好奇怪……而且意见还挺同步?”
莲和凛的身体同时一僵。
两人极其迅速地、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眼神里传递着同样的信息——「都怪你!」
然后同时扭开头,闭上了嘴,再也不肯发表任何意见。
那种被迫暴露“同步”的恐慌感和羞耻感,比任何指责都让人难受。
然而,诅咒的玩笑还在继续。
讨论接近尾声,需要有人去仓库清点现有的可用装饰材料。仓库的灯坏了,里面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空间狭窄。
很不幸地,莲和凛被分配到了一起去清点。
站在昏暗的仓库门口,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抗拒。
“……我清单目,你记录。”凛生硬地分配任务,率先走了进去,仿佛多在外面待一秒都是折磨。
莲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
仓库里灰尘很大,空气浑浊。两人尽量保持距离,一个费力地辨认着箱子里的东西,一个心不在焉地记录,气氛尴尬到极点。
就在这时,莲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靠在墙边的旧画架。
“小心!”凛低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莲也下意识地往她那边躲闪。
画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两人因为这下突然的拉扯和躲闪,距离瞬间拉近,几乎撞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沾到的细微灰尘,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越来越明显的、淡淡的洁净甜香。
更糟糕的是,因为突然的惊吓和近距离接触,两人的心跳都在加速。
咚……咚……咚……
莲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但同时,另一种频率几乎完全相同、同样急促有力的心跳感,也叠加着传入他的感知!
分不清是谁的。或者说,两者混在了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双重奏般的共鸣!
还有呼吸。他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同时也能感觉到自己胸腔的起伏,两种节奏正在诡异地试图调和一致!
甚至连扬起的灰尘飘落在皮肤上的细痒感,都仿佛是双份的!
这种全方位的、过于亲密的“同步”,在昏暗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带来一种近乎恐怖的、被侵入和被捆绑的窒息感,但同时……又有一种极其诡异的、难以言喻的契合感。
“离我远点!”凛猛地推开他,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怒气,脸颊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有些泛红(也可能是被灰尘呛的)。
莲也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箱子上,心跳依旧快得离谱,脸上一阵发烫。他狼狈地抹了把脸,心里骂了无数句该死。
清点工作在后半段以一种近乎逃跑的速度仓促完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仓库,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仿佛刚刚一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回家的路上,那种诡异的心跳同步感和呼吸的微妙协调感,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慢慢消退。
莲摸着书包里那本硬硬的古籍残页,心情更加沉重。
“抗拒则苦,接纳则……”
那模糊的字迹在他脑海中盘旋。
刚才那一瞬间的“同步”,虽然让人恐慌,但似乎……并没有带来痛苦?反而……
他不敢再想下去。
诅咒的藤蔓,正在以一种更隐蔽、更深入的方式,缠绕住他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开始模糊他们抗拒的意志。
文化祭的筹备,看来将会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