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镜月咖啡馆”后的整个周末剩余时间,都被一种沉闷而焦灼的等待拉长了。
神崎莲反复回忆着那位女侍者的话和墙上神秘的符号。“镜中之月,看似双影,实为一轮”——这句话像一句谶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那个符号也被他凭着记忆粗略地画在了草稿纸上,越看越觉得与古籍残页上的风格同源。
他尝试在网上搜索“镜月咖啡馆”和那个符号,结果一无所获。那家店仿佛一个都市传说,只在特定的时机向特定的人显现。而“镜之民”这个词,搜索出来的结果更是光怪陆离,多是些不着边际的奇幻小说设定或网络阴谋论。
唯一的线索,似乎仍然牢牢系在那家咖啡馆和那个神秘的侍者身上。
周一到校,文化祭的准备进入了冲刺阶段。班级里弥漫着一种忙碌而兴奋的气氛,但这气氛却让莲和凛如同置身于两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们被迫需要更多地进行交流,哪怕只是关于布料选择、装饰颜色这种小事。每一次短暂的、不得已的对话,都伴随着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来自对方的挑剔评价或实用主义吐槽,以及随之而来的互相怒视和更加冰冷的沉默。
他们就像两个带着强烈干扰信号的电台,被迫在同一个频道上播音,结果只剩下刺耳的噪音。
更糟糕的是,莲发现那种“同步”开始出现在更细微的地方。
比如,当凛在台上冷静地指挥女生们排练咖啡厅接待流程时,莲会发现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下巴微抬,眼神下意识地扫过全场,仿佛在检查有无疏漏——完全是凛平时作为优等生领导者的姿态。
而当莲因为熬夜研究符号而忍不住在课间打了个哈欠时,坐在前排的凛也会几乎同时抬起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仿佛被他的困意传染,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同样的疲惫感。
这种无意识的模仿和状态共享,比疼痛和情绪泄露更让人毛骨悚然。它正在悄无声息地抹去他们独立的行为习惯和身体语言。
“喂,神崎(莲)!道具组那边需要人帮忙搬一下背景板,挺重的,你们男生……”一个同学喊道。
莲下意识地就想找借口溜走。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声音响起:“神崎(凛)同学,装饰用的绸缎打结总是松掉,你能不能来看看怎么固定比较好?你手比较巧……”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
莲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背景板的重量、搬运的路径以及最省力的握持方式——这显然是凛基于观察和计算的分析。
而凛的指尖则仿佛回忆起了某种粗糙材料的触感和打结时需要的力道巧劲——这绝对是莲平时动手做模型时的经验!
下一秒,在周围同学惊讶的目光中,两人做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
“呃……搬东西是吧?我去吧。”莲抓了抓头发,有些别扭地主动向道具组走去,脚步甚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试图更有效率的调整。
而凛则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诧异,走向装饰组,面无表情地拿起绸缎,手指灵活地翻动了几下,就打出了一个既美观又牢固的结,动作流畅得让她自己都暗自心惊。
提议的同学张大了嘴巴,看了看主动干“体力活”的莲,又看了看手法突然变得极其“贤惠”的凛,喃喃道:“你们兄妹俩……今天吃错药了?还是终于被文化祭的热情感染了?”
莲和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做着手头的事,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诅咒正在剥夺他们最后的“选择权”,连行为模式都在被强制同步和优化!他们正在变成对方最有效率的“工具人”版本!
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慌,甚至超过了身体的变化。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莲和凛几乎是同时抓起书包,一言不发地、却又极其默契地一前一后快步走出教室,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明确——镜月咖啡馆。
再次推开那扇古朴的木门,店内依旧安静,熟悉的淡淡香气和空灵音乐似乎拥有某种抚平焦躁的魔力。那位气质沉静的女侍者正在擦拭杯子,看到他们进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选择了一个靠墙的、更僻静的位置坐下。这一次,莲直接指向墙上那幅符号临摹,开门见山,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请问……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侍者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神深邃,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那是很久以前,一个古老族群的印记之一。他们信奉万物皆有两面,如同镜之映照,追求最终的和谐与统一。”
莲的心脏猛地一跳!古老族群!镜之映照!和谐统一!
“那个族群……是叫‘镜之民’吗?”他急切地追问。
侍者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看来你们并非一无所知。是的,外界有时会如此称呼他们。”
凛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声音努力保持镇定:“我们……遇到了一些事情。可能和……和他们的某种‘遗物’有关。触碰之后,两个人开始……变得奇怪。”她斟酌着用词,避免说得太具体。
侍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缓缓扫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他们深处那正在交织融合的灵魂链接。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镜之民’相信,强烈的‘缘’会将两个灵魂牵引至‘镜’前。而一旦透过‘镜’看到了彼此的真实,契约便已达成。抗拒镜中之影,只会徒增痛苦,因为影即是你,你即是影。越是挣扎,绳索捆得越紧。”
莲和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强烈的“缘”?兄妹算吗?那个盒子就是“镜”?看到了彼此的真实?是指他们共享感知和情绪吗?契约达成?抗拒只会更痛苦?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们心中的锁,却带来了更深的绝望。
“难道……就没有解除的办法吗?”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侍者轻轻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契约一旦成立,便指向唯一的终点——‘归一’。外力无法斩断。古老的记录中,唯有……‘真心’的选择,方能决定通往终点的路是布满荆棘,还是……归于平静。”
“真心?”凛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眉头紧锁,“什么样的真心?”
“接纳镜影,即是接纳自我。渴望融合,而非排斥。”侍者的声音如同叹息,“但这‘真心’,往往诞生于极致的理解与……牺牲之后。非常罕见。”
接纳?融合?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是独立的两个人!
理解和牺牲?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陷阱!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几个说说笑笑的年轻学生走了进来,打破了店内的宁静。
侍者立刻收敛了话题,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两位还需要续杯吗?”
莲和凛知道,今天的对话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们得到了信息,却更像是被判了死缓。
离开咖啡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因为步伐的微妙同步而几乎重叠在一起。
“你相信她的话吗?”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不知道。”凛沉默了很久才回答,目光看着前方,眼神复杂,“但‘抗拒则苦’,我们正在亲身体验。”
古籍残页上的字句再次浮现在莲的脑海。
“那本残页……后面被撕掉的部分,会不会记录了更多?甚至……解除的方法?”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们必须找到缺失的部分!”
“父亲的书房已经找过了。”凛冷静地指出,“如果那么容易找到,也不会被撕掉那么久都没人发现。”
“也许……不在书房?”莲皱起眉,努力回忆,“父亲以前好像提过,老宅阁楼里还有一些更旧的、他都没整理过的杂物……会不会在那里?”
老宅?位于市郊,已经很久没人常住了。
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阁楼……那是个她从小就有点害怕的地方,阴暗,堆满灰尘,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但同时,那也是目前唯一的、具体的线索方向。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莲,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那股不甘和迫切寻找答案的冲动,这冲动甚至微微影响了她,让她压下了一丝对阁楼的抵触。
“……周末。”凛最终低声说出了一个时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回去看看。但别抱太大希望。”
这是第一次,他们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做出了近乎“合作”的决定。
虽然动机依旧是为了摆脱对方,但某种微弱的、基于共同困境的“同盟”感,似乎在这绝望的诅咒之路上,投下了一线极其微弱的光。
尽管这光,指向的或许是更深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