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过后,老宅的空气仿佛被洗刷过一遍,透着潮湿的清新。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客厅,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神崎莲和神崎凛之间的气氛,却像雨后的地面,泥泞而黏腻。那份在极致恐惧下被迫产生的脆弱连接,如同一个未被妥善处理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带着羞耻的痛感和一丝不自在的痒意。
他们依旧避免眼神接触,对话简短到近乎摩斯密码。但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早餐时,莲注意到凛下意识地将他之前多加了青菜的那个碗推到他面前,自己则拿走了另一个普通的碗。而莲在倒牛奶时,也鬼使神差地给凛的那杯比自己的多倒了少许——他隐约“感觉”到她今天似乎更需要补充能量。
这些细微的、近乎本能的举动,不再完全源于减少摩擦的“生存本能”,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观察”与“回应”。
诅咒的同步并未放缓,反而以一种更深入、更刁钻的方式展现出来。
莲发现自己偶尔会无意识地用凛那种清晰冷静的逻辑方式思考问题,甚至在打游戏分析BOSS机制时也是如此。而凛则在整理书架时,下意识地采用了莲那种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自有内在分类逻辑的摆放方式。
他们的思维模式和习惯,正在不可逆地相互渗透,如同两种不同颜色的墨水滴滴入清水,缓慢而坚定地晕染、交融。
一天下午,莲在房间试图拼装一个复杂的模型,却被一个极其精细的部件难住,手指笨拙,总是对不准卡榫。焦躁感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一股冷静的、带着分析意味的思绪流悄然涌入他的脑海:「角度偏移约15度。左手食指施加的力度过大,影响稳定性。先固定下端转轴。」
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按照这突如其来的“指导”调整了动作。
“咔哒。”一声轻响,部件严丝合缝地安装到位。
莲看着完美组合的零件,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这感觉……就像是脑子里住了一个随时会提供技术支援的冰冷副驾驶。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正在试图写一篇文学评论的凛,也被一个难以精准描述的比喻困住,眉头紧锁。突然,一个更跳跃的、带着图像感的词语组合方式冒了出来:「不像月光,像碎冰落在黑丝绒上。」
这个比喻带着莲特有的那种直观和略带笨拙的生动感。凛的手指顿了顿,虽然觉得不够学术,但还是将其写下,意外地发现竟准确传达出了她想表达的那种冰冷璀璨又易碎的感觉。
她放下笔,看着那行字,眼神晦暗不明。她竟然……开始借用他的思维方式了?
这种思维层面的“互补”和“借用”,比共享记忆更让他们感到恐慌。它意味着“独立”正在从最核心的区域开始瓦解。
就在这种诡异的平衡与内耗中,门铃响了。
来访的是莲国中时期的朋友佐藤,一个性格开朗、神经大条的男生。
“哟!莲!好久不见!哇,你……”佐藤看到开门的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你小子……暑假去哪修炼了?怎么感觉……变秀气了这么多?”他大大咧咧地拍着莲的肩膀,声音洪亮。
莲的身体瞬间僵硬,尴尬得脚趾抠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客厅里,凛那边传来的、极度不悦的被打扰的情绪,以及一丝……被外人评价外貌的微妙不快。
“少、少胡说八道!”莲想把佐藤赶紧推出去。
但佐藤已经一眼看到了客厅里的凛,顿时更加惊讶:“啊!凛学姐也在家啊!打扰了!”他显然有点怕凛,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但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他看看莲,又看看凛,突然冒出一句,“呃……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你们兄妹俩……好像长得有点像了?”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莲和凛同时僵在原地。
像了?外人也能看出来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两人。
莲干笑着试图敷衍,而凛则直接冷着脸起身,说了句“失陪”,便径直上楼回了房间,关门声比平时稍重了一些。
佐藤被凛的气场吓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没多待,和莲闲聊了几句近况便离开了。
送走佐藤,莲站在门口,心情沉重。佐藤无意间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他们一直试图掩饰的现实——变化已经明显到无法对外隐藏了。
他犹豫了一下,走上楼,站在凛的房门外。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能“感觉”到门后那股冰冷的、压抑的怒意和更深层的恐慌。
他抬起手,想敲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道歉?安慰?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种模式。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然而,几分钟后,凛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被放在门口的地板上——那是莲平时烦躁时会喝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儿,莲的房间门也开了。一小盒独立包装的、凛常吃的那种黑巧克力被放在了门口——那是她情绪低落时会用来缓解压力的东西。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换。
只有放在彼此门前的、极其有限的“理解”与笨拙的“回应”。
像两只受伤的刺猬,试图靠近取暖,却又害怕刺痛对方,只能伸出最柔软的部分,进行着极其谨慎的试探。
第二天,凛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她所在的优等生学习小组发来的邀请,组织一场为期三天的暑期合宿,旨在冲刺下一学期的竞赛。
这是一个绝佳的、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环境的机会。
凛几乎立刻就要回复同意。
但就在手指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犹豫了。
她“感觉”到了隔壁房间,莲正因为游戏里一个难关而产生的、混合着挫败和不甘的强烈情绪波动。同时,她也清晰地意识到,如果自己离开三天,那无所不在的同步链接会变成什么样?莲独自在家是否会引发更糟的后果?而自己……在陌生的环境里,如果突然被莲的情绪或感官侵袭,又该如何掩饰?
合宿,从一场期待的逃离,变成了一场充满未知风险的试炼。
她沉默了很久。
最终,她关掉了邮件界面,没有回复。
同一天晚上,莲也接到了朋友邀约去海边玩两天的电话。他同样心动,但同样感受到了来自链接那头的、凛那冷静表象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依赖?
他最终也以“家里有事”为借口推掉了。
他们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不仅无法逃离对方,甚至……无法逃离这共同的困境。
暑假的时间缓缓流淌。
镜中的倒影,在一次次细微的试探、挣扎、恐慌和那极其偶尔的、笨拙的“回应”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陌生。
他们依旧不知道何为“接纳”,何为“理解”。
但或许,共同放弃一次逃离的机会,本身就是在无路可走的绝境中,一种扭曲的、别无选择的——
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