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毫无特色的闹铃声响起,齐安从梦中惊醒,砰砰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他在原地呆愣了片刻,梦里那超现实的场景从记忆中涌回,他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不好,已经快要八点了!”
他强撑着困意胡乱穿好衣服,胡乱洗了把脸就走出了门。
“电动车钥匙…嗯?”
搜寻着口袋,然而那里没有钥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钥匙明显不一样的略带温热的金属造物。
他拿出来看了看,那是一柄没有开刃的袖珍小剑,与其说是剑,更像是什么奇怪教会会用的十字架,它的中心镶嵌着一颗紫色的宝石,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以及某种莫名的亲近感,好像那里才是自己灵魂的归处。
“不行,得回去找找…”
他自言自语着,但楼梯上一只黑猫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用去找了,它的存在已经被「替换」掉了。”
它舔了舔自己的前足,同时齐安的脑中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你是梦里的那只猫…不对,那难道根本不是梦?”
齐安不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不是哦,它确实是梦,不过里面的一切「结果」以及你内心的渴望都是最真实的。”
“开什么玩笑…”
他的脸上变得非常精彩,昨天梦里的自己傻乎乎的答应了,然而如果让现在的自己再做决定绝对不会和之前一样。
“变成魔法少女是怎么回事?还有会失去现有身份和人生是?”
梦里未曾注意到的细节现在格外清晰,他现在就像是被灌醉然后敲诈完所有财产的赌鬼一样追悔莫及。
“就是字面的意思哦~”
它满不在乎的说着。
“那我以后…会消失吗?就像魔法少女小O一样…”
“嗯,虽然完全不一样,但社会学意义上确实是消失了。”
黑猫无情的宣布了这个事实,然而出乎它意料的是,齐安没有愤怒的暴起或者愉快的接受事实,而是耷拉下了脑袋,显得格外的可怜和卑微。
“那…还有多长时间…”
它摇了摇尾巴,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有什么表现,声音依旧平静。
“如果不使用魔力的话…大概半年吧,当然如果用了那就会大大加快。”
齐安久久没有行动,片刻后声音才从沙哑的嗓子中传出。
“那…我会被遗忘吗?”
“不会哦~”
显得活泼但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回答。
“当你的转化完成,存在的残响彻底消散的时候,你在普通人的认知里就是已经死去的,你会有一个合理的死法,可能会有人为你悲伤和怀念,也可能就一笑而过,不过这都和你没有关系了,哪怕你去证明你还活着他们也会很快忘记你之后的接触。”
“是…吗…”
齐安的双腿失去了力气,往日再怎么悲伤和痛苦都从没有彻底绝望的他此刻瘫坐在地上。
“人类真是奇怪,明明如此的渴求着脱离和改变,可有个这样开启新人生的机会却会感到后悔。”
它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走之前又补充了一句。
“感受它的力量你就能够变身了,要注意,你现在的体质会更容易吸引魔人的接近,不要过度沉迷于过去的残响,否则更不好的事可能会降临在你身上。”
它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怜悯歉意或者其它什么感情,只是如同机械般宣告。
“……”
“哈…走吧,我早上还有课呢。”
他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
他几乎是跑着冲向学校的,单薄的衣衫被冷风打透,肺部因为急促呼吸而刺痛,冲进教学楼时,上课铃早已响过,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他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的回音。
他迟到了。
讲台上的老师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手中的笔在花名册上他的姓名后面,不轻不重地画上了一个代表缺席的叉号。
他低着头,快步走到教室最后排的空位坐下,平复着心脏传来的仿佛快要猝死一样的跳动,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空着的几个座位,他知道那几个名字,他们常常这样毫无负担地缺席,似乎从未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一种微妙的、带着酸涩的感觉像细小的藤蔓一样缠绕上心脏,缓缓收紧,那火焰仿佛能焚尽一切,但他却只是以自己为养料把它封死,随后把眼睛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抹了一下,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抬起头。
中午下课铃响,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他随着人流移动,却不知该去向何方。
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停在了曾经住过两年多的宿舍门口。
浅黄色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充满活力的谈笑声。
“这次咱们志愿者活动的加分稳了,负责人说我表现很积极,而且上学期期末GPA都是满的,明年应该就能保研了”
“钰哥尽会装比…晚上咱们去哪搓一顿?”
“就后街那家新开的烤鱼店吧,听说还挺好吃的。”
是他曾经的室友们。
他们的声音轻松而愉悦,规划着共同的行程,分享着轻易就能获得的快乐和成就,这些活动他从没有被分享过,那样的成绩更不是他能够抵达的。
齐安僵在门外,像一个误入此地的幽灵,隔着门板偷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属于『人类』的声音。
他们之间没有过激烈的争吵,只有无数次无声的疏远,和他一次次笨拙的、最终徒劳的退让。
此刻,里面每一声笑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入他心上的每一寸肌肉,那种痛苦的妒火再度燃起,但比它更炽烈的是一种无助。
他并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样的情商,即便压抑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即便每一次的委屈都咽在肚子里,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可自己却从没有能够融入过这一切,他也曾经渴望着这样的日常,但他自己却无法打破的隔膜和与生俱来的笨拙,亲手将这一切推开,把自己变成了彻底的局外人。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去拿外卖了?”
听到这句话,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即将走出来的人再度见到他的身影。
他的眼前有些恍惚,背后的笑声追逐着他,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刺痛,烧灼心脏的恐惧让他像是滚下了楼梯一样狼狈。
.
下午的课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胃里空泛的酸涩感不断提醒着他错过了午餐。
放学后,他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地划动着,最终只点开那个标着“拼好饭”的、专属于廉价选择的图标。
在这之前他一直坐在食堂里假装玩着手机,脑中混乱的思绪不断涌动着,丑恶的幽妒与对未来的绝望折磨着齐安本就不怎么坚强的心。
以往能带来少许安慰的小说和视频现在完全看不下去。
“啊…终于到了…”
手机传来了提示音,它比一开始的预计时间要早了些。
他裹紧单薄的衣服,在校门口指定的区域来回踱步,深秋的寒风吹得他鼻子发红。
手机的提示音终于响起,却不是骑手到达的通知,而是一条冰冷的系统信息:
您的订单已被放入共享外卖架,请按照取餐码及时领取。
他匆匆赶到那片排列着无数个冰冷铁架子的区域时,已经又过去了十五分钟。
他急匆匆的寻找着,心中某种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外卖架是出了名的无人监管,很多时候上面到达的比手机提示更早,而里面的外卖被拿走后也不会有任何提示,因为骑手的任务只是送到这里。
他不停的寻找着,知道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有些冻僵,直到天色逐渐灰暗,乌云遍布了天空,齐安才发现,那份迟来的、廉价的晚餐,不知被哪个同样饥饿或者毫不介意的人顺手拿走了。
细密的冷雨开始飘洒,无声地打湿他的头发和肩膀。
他愣愣地站在那排冰冷的、象征着某种现代都市疏离秩序的铁柜前,看着空荡荡的格子,看了很久很久。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看到那几个曾经的室友从附近走过,眼神中带着诧异的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组团往前走,只是那脸上的笑容和压低声音的讨论像是在嘲弄他一般。
连这样一份微不足道的、仅仅用于维持最基本生存的食物,都要和他作对吗?
他呆站在原地握紧双拳,却又找不到发泄怒火的对象。
叽叽喳喳的人流从未为他停留片刻,很快这附近就没几个人了,寂静如同等待已久的野兽,冰冷的雨滴浇在他可笑的愤怒和不甘上。
他拖着饥饿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再点一份的心情,那不知何时开始就总是想要逃离他眼眶的泪水再次蠢蠢欲动起来,他只是拼命忍耐着,向着唯一能够毫无顾忌哭泣的出租屋跑去。
打开门,再度投入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他把脸埋进枕头中,可此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欢快却突兀的铃声。
是母亲的视频通话请求。
他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把自己从悲伤之中拽出来。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
同时摸索着打开桌前那盏昏暗的台灯,刻意移向一个无法把脸照亮的角度。
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将他脸上的阴影勾勒得更加明显。
他又一次深呼吸,努力调动面部肌肉,像一个专业的喜剧演员般无比熟练的挤出一个自然的、甚至但让他自己想吐的虚伪至极的笑容,之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安安,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吃饭了吗?”
母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熟悉的、透着暖意的客厅,桌上似乎还摆着吃完未收的碗筷。
“吃了,吃得很饱。”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用一种不自然的轻快语调说着,每一个字都虚假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恶心。
“学校食堂今天有红烧肉,味道还挺不错的。”
他甚至刻意地咂了一下嘴,仿佛在回味,尽管胃里正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空泛得难受。
“那边天气怎么样?看新闻说降温了,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父亲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带着熟悉的、不善表达却切实存在的关切。
“嗯,我知道。我穿得挺厚的,这边…挺好的,不冷。”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那件因为奔跑而有些汗湿、此刻却变得冰凉的单薄衬衫,感觉屏幕那头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虚拟网络,将他看穿,令他如坐针毡。
“学习累不累啊?一个人住的还习惯吗?和其它同学处得怎么样?”
母亲又问,眼里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碰到什么似的探询。
“不累,课程还行,同学…都挺好的,大家互相照顾。”
他感觉脸颊的肌肉都在酸痛,祈祷着什么时候赶快结束通话,可却又有些舍不得画面上的脸庞和声音,矛盾的两个“自己”仿佛要把灵魂撕成两半。
他多么想告诉他们这屋里永远散不掉的霉味,告诉他丢失的廉价外卖,告诉他迟到时老师画下的那个红叉,告诉他门外听到的谈笑风生,告诉他那只该死的黑猫和那个将他推入绝境的、无法撤销的契约。
他想哭,想像个小女孩一般对着屏幕那头世界上最可能接纳他脆弱的人嚎啕大哭,想大声的求救,想像疯子一样把这讨厌的一切撕碎。
但他不能,他只能继续表演,表演一个“过得还好”的齐安,一个让他们不至于太担心的、勉强合格的儿子。
父母絮叨着家里亲戚的琐事,叮嘱他晚上别熬夜,早上记得吃早饭,钱不够一定要说…每一句平凡至极的关心都狠狠地凌迟着他的心,他还想多听几句却又害怕被发现端倪。
“我…要先去睡觉了,明天早上还有事要做,你们也要注意休息…”
几乎耗尽一切力气的声音斩断了他求救的机会,这令人矛盾的通话终于结束,屏幕的光暗下去的那一刻,他脸上那强撑了很久的、僵硬的笑容瞬间彻底崩溃。
他猛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桌面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抽泣声,怕被这寂静的屋子放大,怕被任何可能存在的、包括那只黑猫在内的存在听见。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窗外冰冷的夜雨,彻底淹没了他,他在被子里发着抖,眼泪落在了那柄小剑上,它也跟着无声的哭泣一同颤抖。
他害怕那即将到来的、“社会学意义上”的消失,害怕想象父母得知他“死讯”时的表情。
他嫉妒着门外那个他无法融入的、属于人类的世界,痛恨着自己的无能、懦弱以及那个轻率许下愿望的夜晚。
被窝无法带来真正的温暖,一个人还没开灯的屋子里寂静的可怕,『齐安』的眼睛里最后苦苦维持的光彩逐渐消失,眼泪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她』拿着不知何时开始发光的宝石向门外走去,逆着回家的人流,雨水逐渐浸湿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