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放学后的操场空了大半，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还坐在锈蚀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齐安低着头，校服外套肩头深一块浅一块地洇着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来人也不同他说话，只挨着他坐在旁边的秋千上，铁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齐安没有抬头，但很清楚来的人是谁。
“晓，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所有人都不喜欢的怪物，你还会和我玩吗？”
“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干嘛？”
“因为…他们说我奇怪…让我别老是自言自语的，还说我每天和小丑一样喜欢博人眼球的作秀…”
“你说的…是他们吗？那是他们刻意挖苦你的，别忘了上回体育课他们故意把你锁器材室的事了？不仅在那笑，还说你怎么不早点出去，这种人你还指望他们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
“可是…这次他们或许说得有点道理…我确实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碎碎念…”
“有道理个鬼！正确的办法是当场怼回去！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明明难过得要命还逼着自己第二天去赔笑脸道歉！你上次跟他们吵完架，转头就去小卖部给他们每人买了瓶饮料——逼着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了吧？我可不觉得你是那种不会生气的木头人。”
“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又再次一个人…”
“你又在道歉了…而且一个人？你要把自己看重一点，又不是所有人都那个死样子，而且不管怎么样你不是孤独一人不是吗？我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那…你会一直和我做好朋友吗？一辈子…”
“啊？一辈子？”
“对不…额…我又说了奇怪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会的。”
“唉？”
“而且就你第一个问题，怪物也有怪物的朋友，人总是护短的啊，明天就一块给他们一巴掌，这么多次使唤你还总是羞辱你，能忍下去真是神人了。”
“可是…我…”
“记住一点，永远别把自己贬低的太厉害，反正他们有没给过你钱，相处不来就别相处了，不要本末倒置，让自己活的开心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走吧，赶紧回家换身衣服，被雨淋透了是会感冒的。”
……
“骗子…”
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梦境中那个信誓旦旦说着“不出意外的话，会的”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与现实冰冷的雨和痛楚形成残酷的对比。
“嗯？什么骗子？”
一个平静温和，略带清冷的女声在一旁响起。
齐安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贴着星空图案贴纸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淡淡的、安神的薰衣草清香。
耳边萦绕着一首舒缓的、带有二次元风格的吉他弹唱，声音调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休息的人。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了。”
那个女声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调侃。
齐安立刻坐起身来，低头看向自己——梦境成真，她确实还维持着少女的形态。
身上那套略显残破、沾着已经干涸的暗色污渍的裙装提醒着她，之前在桥上那场绝望的厮杀并非噩梦。
「变身状态还没解除吗？」
她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和垂到胸前的异色长发，心中暗暗想着。
“是你救了我吗？”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狭小但布置得格外温馨的房间，几乎充满了各种二次元元素。
墙上是动画海报，架子上摆着手办，角落立着一把吉他。
空间虽小，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某种执着的热爱。
几乎紧贴着床的电脑桌旁，坐着一位少女，她拥有一头如同晴空般清澈的浅蓝色长发，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肩侧，水蓝色的眼眸正平静地望过来。
她脸上似乎缺乏明显的表情，乍一眼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但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很温和。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刚才舒缓的音乐显然出自她手。
“准确来说不是。”
蓝发少女轻轻放下吉他。
“之前我在追捕一只似乎会分身术的魔人，它用大量使魔骗过了我，导致我跟丢了本体一段时间。”
“等我赶到大桥上时，正看到你和它的使魔军团在战斗，状态…很激烈，在我处理掉了那些使魔和隐藏的本体后，你刚好力竭昏迷了过去。”
她顿了顿。
“事先说好，我可没动你身上任何地方哦，你的伤势…似乎在昏迷后自行愈合了。”
齐安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之前剧痛无比的头部，又惊讶地抬起自己的左臂——手臂完好无损，甚至连之前被截断的恐怖记忆都像是一场幻觉。
原本变身自带的裙摆已经残破不堪，她看到本该骨头断裂、血肉模糊的双腿也光洁如初，只是没了裤腿和鞋子，白皙的双脚悬挂在半空，差一点就能挨到地。
“我什么时候这么矮了？”
她挣扎着挪到床边一面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女身材娇小，黑白色的公主裙残破不堪，透着一股易碎般的柔弱感。
长长的头发一半是如夜的漆黑，一半是似雪的纯白，它垂落至腰际，给人一种意外的平衡感。
精致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是纯粹的银色，像是凝结的水银，此刻正因震惊和迷茫而微微睁大。
这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几分过去齐安的轮廓，却被彻底柔化、精雕细琢，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带着非人美感的少女形象。
“这…就是我…”
她难以置信地触碰着镜面，指尖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性。
“在惊讶自己为什么毫发无损吗？”
蓝发少女的声音将齐安从恍惚中拉回。
“第一次变身还遇到了‘雨夜徘徊者’和它的‘笑脸棉球卫队’，运气真是差到极点了。”
齐安转过身，面对着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对方那种冷静的气场让她稍微从混乱的情绪中稳定了一些。
“以后叫我汐音就好。”
蓝发少女指了指自己，随后叉着腰，脸上露出柔和自信。
“战斗时的称号是‘星屑之空’，你呢？该怎么称呼你？”
“我…我叫齐月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个更女性化的名字，在不确定自己的情况是否常见的情况下，她本能的不想异于常人。
“不过…好像很快这个名字也没有意义了。”
她想问问对方是否也会“消失”，想问问是否有类似的经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汐音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能洞察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声音放缓了一些。
“齐月安啊，很好听的名字，在你决定放弃它之前，我会好好记住的。”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让她心中一暖。
“谢谢你救了我，汐音小姐。”
齐安低声道谢。
“只是恰逢其会。”
汐音摇摇头。
“而且，你很勇敢，我第一次遇到那么多使魔时，可没敢直接冲上去战斗。”
她这话说得平淡且自然，不像是刻意安慰的话。
“勇敢…”
齐月安低下头，细细品味着这个自己最为陌生的词语。
“只是…没办法了…就想着拼命活下来…”
而且那种见不得人的绝望和怨恨催生的力量，算什么勇敢？
汐音没有追问，她似乎很能理解那种不愿多言的沉默，她只是拿起桌上的水杯，递了过去，动作相当礼貌似乎有意避免身体接触。
“喝点水吧，你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但精神消耗很大。”
齐月安接过水杯，水温恰到好处，她小口喝着，房间里暂时只剩下轻柔的背景音乐和窗外隐约的雨声。
“那个…”
齐月安放下水杯，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那些怪物…还有，所谓魔法少女和魔人到底是什么？”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被那个自私的愿望拖进了一个怎样的未来。
汐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她浅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音平静而清晰。
“它们通常被称为‘魔人’或‘使魔’，来源我也不知道，它们会出现在世界的‘缝隙’里，比如雨夜、浓雾之类人少而且容易出现各种怪谈的地方，而我们的职责，或者说就是无休止的和它们战斗。”
她转过头，看向齐安。
“这个世界，它一直都有两面，你现在看到的只是被强行揭开了一角而已，我也只当了不到一个月的魔法少女，更多的得我们进一步的了解。”
她的语气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这个叫汐音的少女，仿佛也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却选择用一种冷静的方式去面对。
齐月安看着她，看着这个狭小却充满温馨的房间，对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中充满了自己不具有的勇气和一种不可磨灭的璀璨的星光。
她和镜子里那个总是装满了怯懦和迷茫的自己截然不同，虽然似乎有着些许若隐若现的忧郁与孤独，但却更加的坚定和顽强，真的像一颗闪亮的孤星一般。
“嗯？在发什么呆呢？”
少女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转过身略带歉意的看着对方。
“别害怕，事情都过去了，像这种被爆桥级魔人围攻的事情其实特别少见的，平时的都是些没有理智也不怎么强的低级魔人。”
“爆桥？”
“啊…别在意，这是我乱编的词，其实在你之前我还没遇到过其它魔法少女，所以也不太清楚魔人的等级了。”
因为站立起来，齐月安被撕扯坏的肩部衣物滑落下来，露出了白皙的肩膀和锁骨，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礼貌的移开了视线。
她走向衣柜打开一个缝隙，从中找出了一身看着崭新的衣服和长裙，齐安偶然察觉到它上面还有没拆下来的标签。
“看你衣服破成这样，就先穿上这一身吧，这是我以前的衣服你应该穿的上。”
汐音的脸上似乎有了少许不自然，装作处理别的事情移开了视线，脸上的平淡不知为何显得刻意了点。
“盯——”
齐月安静静的看着对方的脸，心中有点淡淡的疑惑，按照现在的身体来说，女生和女生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忌讳，可对方却带点莫名害羞的样子。
“哈啊～我先走了，你换完衣服再叫我，我一会还得补个觉。”
她很“风度翩翩”的摆了下手，缓缓走出了房间，看起来真的很困，只留下齐月安一人看着手中的衣服，上面似乎有股雨天的气息摸起来有些冰冷，就好像是专程为她买回来的。
“衣服…需不需要我付钱…”
齐月安在想着要不要戳穿，不过在想好之前脑回路奇特的蹦出了这样一句话，不过对方似乎已经走远了并没有听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