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层的空气带着陈年灰尘与旧木混合的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在了几十年前。
斑驳的墙皮,老式的水泥地面,一切都与上方楼层的现代感格格不入,像是强行从齐月安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剥离出来的一块碎片。
那个无脸男孩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单薄,他奔跑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引导般的节奏,始终保持在齐月安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最终停在了走廊尽头一扇破旧的房门前。
齐月安放缓脚步,警惕地靠近。
她注意到,这一层似乎只有这一间房门前有居住的痕迹,其他房门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而男孩的这扇门,门牌的位置有明显的刮擦痕迹,上面的名字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空白。
男孩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门没有关上。
齐月安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
房间内的景象让她心头那股诡异的熟悉感更加强烈。不大的空间里摆放着老旧的木质家具,窗户上挂着素色的布帘,阳光透过帘子变得朦胧而温暖。
墙壁上、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上,满是各种稚嫩却凌乱的涂鸦,无法辨认形状的色块,还有一些像是孩童尝试书写却失败的笔迹。
男孩安静地坐在一张小木桌前,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白纸上专注地涂画起来。
他完全无视了齐月安的存在,仿佛她只是房间里的一缕空气。
齐月安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与停滞感。
她试图从那些涂鸦和房间的细节中寻找线索,寻找那股熟悉感的来源,但记忆如同隔着一层浓雾,模糊不清。
时间一点点流逝,男孩终于停下了笔。
他拿起那张画满了杂乱线条的纸,静静地“看”了它几秒钟,然后,他将没有五官的脸转向齐月安的方向,用一种空灵、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嗓音说道:
“这里已经没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重新低下头,对着桌上的画纸恢复了静止,无论齐月安再尝试用任何方式询问或互动,他都再无反应。
“这里已经没人了……”
这句话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齐月安看着这个无脸的孩子,又环顾这个充满熟悉感却又无比陌生的房间,心中充满了谜团。
他是谁?为什么他的房间会出现在这里,并且与她的内心世界如此相关?他口中的“没人”是指他自己,还是指这个房间曾经代表的意义?
但显然,此刻从这里得不到更多的答案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陈旧尘埃的空气,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静止的背影,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沿着原路返回,穿过昏暗死寂的一层走廊,踏上楼梯。
每向上一步,周围的装修风格就逐渐“未来”一点,仿佛正在从她记忆的过去来到未来,经过二层时,那个老同学房间门紧闭着;三层依旧有些喧闹的替代品在扮演日常;四层的小茹房间也安静了下来。
当她重新踏上第五层,回到那熟悉的、类似合租公寓的走廊时,一种微妙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这里的灯光温暖,地毯柔软,就好像是一片专门为她设计的温柔乡,可这份温柔却无法驱散她从底层带回来的那股寒意。
“狐狸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
‘白槿’,那位自称骑士的替代品又从她的房间里探出头来,双手叉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咱巡视完回来就不见你的踪影,你去哪里了。”
齐月安看着眼前这个扮演着傲娇骑士角色的“白槿”,虽然知道她并非真实,但那生动的表情和语气,与一层那个死寂、无面的男孩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这个似乎是基于她认知构建的公寓,从上到下,仿佛是她人生轨迹与内心关系的扭曲映射。
“只是去下面走了走,让你担心了。”
她简单地回答,摸了摸白槿的头,但银色的眼眸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下面?那种破旧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还有咱才没有担心你,只是害怕你又勾引人来了呢。”
‘白槿’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她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那里和现在住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不过相比外界,这里有一种仿佛住了很久的安心感。
之后,在接下来的“第二天”里,齐月安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固定模式。
白天,她前往规则森严的教室,在辅导员血红的注视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提问中求生。
夜晚,则返回那座映射着她内心世界的公寓楼,在那片温柔乡中入眠。
她曾尝试寻找这个学校的边界和出口,趁着一次“休息时间”,她远离教学楼,朝着记忆中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道路两旁的景物起初还很正常,但越是往外,细节就越是模糊、简化,像是未渲染完全的贴图。
树木变成单调的色块,远处的建筑轮廓扭曲失真。
她坚持往前走,但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景象开始循环,明明笔直前行,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岔路口。
这里的空间的逻辑好像被彻底打乱了,方向越靠近边缘就越是混乱,走到尽头会直接兜圈子一样回到原点。
而且,即便在户外,手机屏幕上那些冰冷的规则依旧有效,远处偶尔一闪而过的红色衣服的身影提醒她,规则依然无处不在。
有一次,她在探索一条看似无人的小径时,黑暗中突然传来清晰的呼唤:
“齐安……过来……”
声音缥缈而熟悉,带着诱惑,她立刻僵住,屏住呼吸,直到那声音带着失望的叹息渐渐远去。
还有一次,她差点与一个穿着猩红运动服的“体育老师”对视超过三秒,在最后关头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能感觉到那道非人的视线在她头顶停留许久才移开。
但是随着规则被证实,人类的适应能力在这里体现了出来。
在最初的恐慌和大量伤亡之后,幸存的学生们,包括那些并非魔法少女或魔人的普通人,开始被迫熟悉并利用这些规则。
齐月安也积极参与了,在互相提醒,总结规律,再加上那些有限的范围内进行的小心翼翼的测试。
死亡事件从每天都发生,逐渐减少到零星,最后几乎不再出现。
一种扭曲的“日常”建立了起来,校内的人们也逐渐的适应了这个地方,甚至适应的程度高的吓人。
回到第五层的公寓,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日常”,这里仿佛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外面常出现的红衣人以及有可能扑过来的怪物在这里是真正完全见不到,而且,这里的那些“替代品”不知为何对她的好感格外的好。
“狐狸小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白槿’骑士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双手叉腰,雪白的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虽然她立刻就会别过脸去,红着脸补充。
“哼,咱才不是担心你呢,只是有义务关注领地上每一个臣民。”
齐月安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甚至会顺应内心那点微妙的冲动,伸手轻轻揉揉她柔软的头发。
‘白槿’会像被顺毛的猫咪一样,先是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发出“唔…无礼!”的抗议,随后便会不自觉地眯起眼,发出细微的、小猫一样的哼哼声。
享受完摸头后,她才会像是想起什么,有些依依不舍地说:
“…星星小姐好像在找你,快去吧!别让她等久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微妙的醋意。
“星星小姐”——汐音的替代品,这几天来她接触的最多的一位,似乎与她的关系远比在外界还好。
在“星星小姐”的记忆里,她们似乎是相识已久、无话不谈的挚友。
打开门,她看到“汐音”正坐在房间里,这里的布置与外界的那个房间如出一辙,依旧是那样的令人安心。
这里就像是悲伤与幸福的分界点,让她得以走出那场冰冷的雨中从过去抵达现在。
这里的“汐音”比现实中那个消除难温柔体贴的多,眼神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亲近,她浅蓝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星河,微笑着迎接齐月安。
“月亮小姐,你来了,我新谱了一首曲子,想弹给你听。”
房间里流淌着空灵而安宁的吉他声,那是现实中汐音或许都未曾创作出的、只为此刻存在的旋律。
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薰衣草的安宁香气,在这里,齐月安可以暂时放下外界的一切,感受着一种被全然接纳的宁静。
这气氛如同最甜美的梦境,是对于渴望归宿与安宁的齐月安最致命的诱惑。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竟靠在“汐音”怀里,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
“汐音”并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地让她枕着腿,看着窗外的“星空”,眼神温柔得让她有点头皮发麻。
“醒了?”
她低头,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月亮小姐,你今晚……要留下吗?”
她的语气带着自然的亲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邀请。
“?”
齐月安看着对方那样的眼神愣了一下。
“这里只有一个床。”
对方听到她的话之后呵呵笑了下,显得格外妩媚,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睡这里就行哦…”
“哈?”
她后退了一步,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拉开距离。
“这样会不会不好…”
齐月安之前几天也就只是来说说话而已,虽然表现的是比真正的汐音温柔从容了很多,但没想到路子这么野。
“今天还是没兴致吗…明明几天前还把我…”
对方表现的似乎很遗憾,脸上却是表现出一抹绯红,齐月安总感觉对方的记忆相当的不对劲,连忙阻止对方要凑过来的脸。
“你先冷静下,汐,要记得你以前是…”
话说到一半,她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对方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起来,瞬间退回到了房间角落。
“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下定决心改变了…你还是要被他夺走吗…不对,不对…”
她的身形字面意义上的苍白了起来,身形就像是变成了一副混沌的涂鸦,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
“不对…不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对方抬起了头,原本那张总是让她舒心的脸被替换成了如同恶魔般的黑色涂鸦。
齐月安立马变身,黑色的妒火缠绕在剑上,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没再多用魔法少女的力量。
“她的力量在你那…啊…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她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她咆哮着,不知何时,胸口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经常挂在胸前的宝石也化为碎片,刚才那副温暖的景象也被撕的粉碎。
她狂笑着,看起来格外的恐怖,漆黑色的污浊魔力环绕,她下意识的没想去伤害有着对方外貌的人,这几天的相处让她对此难以下得去手,心中竟产生了一种对说错话的后悔,甚至内心深处的某处有一个声音让她就这样站着以死谢罪。
就是这一刻的犹豫,对方挥舞着利爪扑了上来,混合着庞大怨念的气息让她脑袋有些宕机,等反应过来时那利爪已经近在咫尺。
“砰——”
一抹橘红色的火焰突然亮起,它像是精确打击一样,在“汐音”的重要关节处涌现,然后引发了一场猛烈的爆炸。
随后齐月安感觉自己被谁抱在了怀里,并且用肉身抵挡背对着爆炸的方向。
对方似乎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它神奇的抵挡住了所有的火焰,汹涌的起浪席卷了周围的一切,不过却神奇的没有引发火灾。
她在对方怀里只能算是小小一只,因此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抱着跑出了门外。
“呼…应该是不会追上来了,我说你真的是,对放到你眼前了都没反应,这战斗素养真的需要…”
他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将她重新放回地上,又开始说一些无意义的话,齐月安即使不转过头也知道对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