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这句话她的从唇间滑落,轻得像一声叹息。
当时齐月安自己都微微一怔,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刻,此情此景下,吐出如此直白、甚至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誓言。
但这绝非一时冲动的妄语,这是她审视了自己全部过去、现在与那看似已被剥夺的未来后,所能做出的,唯一贯穿余生的决定。
她并非不想念汐音、白槿和白芷,并非不渴望回到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合租小屋。
然而,理智冰冷地告诉她,她的回归只会将更深的危险带给她们。
从“贪狼”小队对圣物的疯狂追逐,以及那片规则怪谈空间竟源自她意识的投影来看,她早已身处命运漩涡的最中心。
能够容纳她、并且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竟只剩下这囚禁她的华美牢笼,无论是走向死亡,还是如此活着,似乎都已不再留有遗憾,因为她已做出了选择。
此刻,她正与林晓同处一室,预想中的别扭、屈辱,或是时常席卷她的感伤与迷茫,竟奇异般地一丝也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自我折磨的……畅快感。
这畅快并非源于任何生理的欢愉,尽管她说了如此暧昧不清的话,林晓却并未借此越雷池半步,只是沉默地应允了“仅共眠”这唯一的请求。
窗外的月光清冷,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地板上筛落一片细碎的银霜,那光芒缓慢移动,终于悄然漫至床沿。
齐月安侧卧着,目光无声地描摹着林晓的侧脸轮廓。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褪去了所有身为“魔君”时的深不可测与沉重压迫感。
月光流淌过他的眉骨,清晰地勾勒出那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完全舒展的微蹙眉峰,其下的眼睑泛着淡淡的青黑,那是无数次轮回镌刻下的、无法磨灭的疲惫印记,是她在与他清醒对峙时也从未有机会仔细端详的脆弱。
恍惚间,她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时林晓还不是魔人,只是个总会挡在她身前、为她驱散阴霾的普通少年。
他总能在她独自蜷缩于某个角落时精准地找到她,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小小世界,将一切烦忧暂时隔绝。
即便到了如今这一步,她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对他生出纯粹的恨意。
哪怕他满口谎言,哪怕他囚禁了她、夺走了她所有的希望与可能,但最初将她从非人的孤寂中拉回、让她初次体会到“人类”情感的,依旧是他。
倘若他最初不曾欺骗,而是直接告知需要她的生命来达成目的,她想,自己或许也不会反对。
“为什么……你犹豫了呢?”
她的指尖极轻地、如同害怕惊扰幻影般,触上他的脸颊,银色的眼瞳深处,悄然晕染开一丝深沉的、不祥的暗紫色火焰。
“为什么没有干脆地同意呢?”
她的声音细弱蚊蚋,裹挟着深入骨髓的渴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被再次抛弃的深切恐惧。
“你知道吗?我曾经唯一的奢求,不过是余生不必再独自一人,能够永远停留在被你守护着的那段时光里…”
“现在,你掌握着我的过去,剥夺了我的未来,却偏偏…不愿应允我这唯一的请求…”
先前那次决绝的自杀,意外地换来了此刻短暂的温存,换来了他承诺不再强迫“补全”,换来了他说出“需要的就是现在的你”这样的话……
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狂喜的确曾冲刷过她的心脏,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疑惧。
万一……这依旧是谎言呢?万一,仅仅是因为“现在”的这个她,是唤醒那个更完美“影子”不可或缺的钥匙?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就抑制不住地想要颤抖。
无法控制的嫉妒与根植于灵魂的自卑,如同黑色的潮水,疯狂地涌上大脑,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并不惧怕他爱上别人,她恐惧的是被他遗忘,被他抛弃,恐惧自己这微不足道的身影最终也会被替代、被覆盖,如同从未存在过。
“爱…”
“只要让你爱上我了…只要缔结了更深、更无法割舍的关系…你就不会再忘记我了吧?我就…安全了吗?”
这个念头盘旋不去,却并未带来丝毫安宁,尖啸声在她那早已荆棘遍布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令她久久无法沉入睡眠。
“不……还不够……”
齐月安已经无法再相信自己。
或许,即便他们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即便她占据了他身边最重要的位置,终有一日,她也会因为自己的笨拙、残缺或是某种无可救药的错误,亲手毁掉一切。
因此,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然破土,随后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开来,侵蚀了她全部的思绪。
她要倾尽所有,用剩余生命中全部的美好去陪伴他,营造出最极致的幸福与绚烂的回忆。
然后,当这一切抵达最巅峰、最壮丽的时刻——牺牲自己,为他,也为这个他执着守护的世界,亲手打开通往未来的道路。
唯有如此,以最决绝、最灿烂的方式将自己的一切烙印在他的眼中、心中、乃至灵魂深处,或许…才能获得永恒的安全感。
那将是她所能奉献的,最扭曲,也最彻底的爱与报复。
想到这一点,她竟第一次的那么想要发笑,像是坏心眼的女巫一般发笑。
那内心原本如同暗流的黑色思想终于不再有任何桎梏,它扭曲了少女本就残破不堪的灵魂,让她的眼中涂满渴望。
她没有再胡思乱想,而是把意外滑落的被角往上拉,随后将仅剩下内衣的身体贴了上去,肆意感受这份温暖与气息。
尽管刚才她只是在说悄悄话,但刚才的动作还是让睡眠很浅的他醒来了,不过她并没有一丝羞愧或者退却的意思,反倒是为那股视线而感到欢快。
“晓,我冷。”
她选择了个最拙劣的理由,可对方依旧因为之前她突然自杀的举动而处于不会拒绝的状态。
“所以…一起睡吧。”
齐月安的嗓音甜美,她躺在臂弯里,轻轻啄了下他的脖颈。
————
汐音很讨厌雨天,因为每一次巨大的失去都总是伴随着骤雨。
爆炸并非对她没有伤害,那朵花只是保护好了她最核心的灵魂宝石,但对身上的伤势却是爱莫能助。
她将身上穿的这件之前和她们一起买的衣服撕成条状,随后绑在伤口处,并扶正已经朝后翻折的腿骨用捡来的木棍固定。
身上的伤势并不能阻挡她前进的脚步,她需要快点回去确保其它同伴的安全以及接下来的事情。
“可恶…”
她低咒一声,拄着临时制作的粗糙拐杖,一瘸一拐地踏入迷蒙的雨幕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浅蓝色的长发,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比起身体上的创伤,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内心的挫败感。
最重要的朋友,那个她发誓要守护的女孩,就在她面前露出那样绝望无助的卑贱的恳求林晓,而她,却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他仿佛能预知她的一切行动,精准而冷酷地阻止了她。
这种无力感,对于曾经作为男性的汐音而言,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感到屈辱。这是一种对尊严更深层次的打击,是对她存在意义的否定。
冰冷的雨水仿佛能渗透进骨髓,试图冻结一切热情与行动力,但这股寒意,却无法熄灭她心中那簇燃烧的火焰。
与容易陷入悲观与宿命论的齐月安不同,汐音从不相信命运,自当年她毅然决然离开那个无法理解她的家,选择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向任何看似既定的“结局”低过头。
她的道路,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她的音乐,她的梦想,她作为“汐音”的存在,都是抗争的证明。
因此,这一次,她也绝不会任由齐月安在那个男人的谎言与偏执中沉沦,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丝光亮的少女,再次被拖回黑暗。
她强忍着剧痛,调动着体内残存的魔力,尽可能引导魔法少女远超常人的恢复能力缓慢修复着身体的创伤。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不过就在她穿过一条更为荒僻、几乎被废弃的街道时,雨幕中,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前方,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那人撑着一把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洋伞,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了小茹那张带着天真的脸庞。
她的眼睛在灰暗的雨景中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狼狈不堪的汐音。
“汐音姐姐…”
小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清脆,却带着一股寒意。
“你看起来…伤得很重呢…她…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