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的婚礼殿堂里,此刻已从神圣的殿堂化作战场与刑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逸散的魔力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那几柄巨大的「判罚之钉」如同神明的裁决,冰冷地贯穿了齐月安的身体,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形成一个受难般的姿态。
殷红的鲜血顺着纯白的婚纱流淌,在她脚下汇聚成一小片刺目的湖泊。
她原本闪耀着星光的头纱早已不知飘落何处,半黑半白的长发无力地垂落,沾染了血迹,她双眼紧闭,脸庞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丝生机。
林晓半跪在地,肩膀上和大腿上被死之羽衍生物刺穿的伤口正不断逸散着黑气,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流逝,带来钻心的疼痛和虚弱感。
然而,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流逝,而他脸上的表情如同走马灯般急速变换——最初的呆滞,随即是如同海啸般袭来的惊恐,他的眼中倒映着齐月安被钉穿的惨状,紧接着是滔天的懊悔,恨自己为何没能更快一步,恨自己为何让她卷入这一切。
他成功了。
理之冠悬浮在齐月安无力低垂的头颅上方,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温顺而柔和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带有任何排斥性,仿佛一只终于被驯服的猛兽,安静地等待着新主人的触碰。
他能感觉到,那困扰了他无数轮回、象征着“理”之权柄与意识的冠冕,其内部的抵抗已然消散,变成了一件纯粹的赠礼,一件…以他最珍视之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赠礼。
齐月,以无数轮回中“月”之人格的消散,磨蚀和同化了理之冠中属于“神”的原始狂躁意志。
齐安,这唯一轮回中“安”之人格则是彻底湮灭,以其灵魂作为最后的祭品,完成了与冠冕的终极融合,将“神”的权能禁锢在了这具失去生命的躯壳之内。
她们共同用生命与存在,为他铸造了这具名为“齐月安”的、承载着神之权柄的…圣骸。
现在,他只需要伸出手,取下那顶理之冠,或者将其封印,这持续了无数次的轮回,就能迎来终结,通往“终焉”之外的道路,似乎就在眼前。
可是…
他颤抖地、几乎是匍匐着向前挪动,无视了伤口因动作而撕裂带来的剧痛,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齐月安那冰凉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缩回。
因为指尖传来的,只有代表死亡的冰冷。
低哑的、破碎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他努力了无数岁月,跨越了无数次轮回,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抬起头,眼眸中一片空洞,他望向那顶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理之冠,又看向眼前这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
拿走它?终结轮回?还是发动时之沙,再来一次?
其实他知道的,这两个选项没有任何区别,那五件圣物之间,无法相互影响,这也是为什么齐月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被填入其中。
不管怎样去选,作为被绑定了理之冠的第一主人,她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短促的回溯只能让这具空壳的出现提前,重置世界只能创造一个新的,已经与理之冠毫不相干的新的她…
「这个」齐月安,这个爱着他的,把一切献给他的少女已经死了,彻底的死了,她永久的带走了灾厄,把她的躯体与这个世界送给了他,现在他只需要触碰并掌握王冠,从中随便拿出一位,他就能和过去任意一次轮回的“她”重逢。
全球应急组织秘密会议室。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全场。
全息投影上,清晰地显示着黎星殿婚礼现场的惨烈景象。那被钉穿的魔后,那半跪于地、已经久久没有反应的魔君,还有那顶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冠冕。
“怎么可能…”
联邦国代表,那位梳着金色双马尾的“少女”政客唐娜,第一次失态地喃喃出声,随即声音拔高,转向愤怒。
“工程部门呢!解释!这几支「判罚之钉」难道是装饰品吗?!为什么她在被命中后还能完成那个动作?!”
会议室角落,一名穿着技术制服、脸色苍白的工程师猛地站起,手指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报…报告长官!「判罚之钉」系统运转正常!所有数据反馈确认,目标齐月安在被命中的瞬间,灵魂宝石连接已强制断开,生命体征和体内残余生命力也已经归零!理论上…她绝无可能再有任何意识或行动能力!”
“那刚才那个吻是什么?!回光返照吗?别告诉我华夏人有什么一生一次爆种的能力!”
另一位代表厉声质问。
工程师额角渗出冷汗,紧盯着飞速滚动的数据流,语气充满了惊骇:
“不…不像!监测到有极其短暂、但强度极高的外部能量魔力和精神力流,强行回到了她的残躯,来源不明!性质…性质与理之冠高度贴合,但又有所不同,像是…像是透支了所有残余,只为完成最后一个指令般的动作,但,但这不应该发生!判罚之钉会很快抽干并隔绝一切…”
他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但最终颓然道:
“…现在,能量反应已彻底消失,目标…确认为死亡,生命信号、魔力波动、精神残留已然全部归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投影上。
一分钟,两分钟…
齐月安依旧被钉在那里,如同一个破碎的人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林晓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一尊雕塑,只有他伤口处不断逸散的黑气,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那顶理之冠,冠冕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他,仿佛在无声地邀请。
像是齐月安说:
“晓,我做到了。”
他伸出手,穿过了那柔和的光晕,触碰到了冰冷的冠冕本体,没有排斥,没有抵抗。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地将其取下,将这汇聚了无数牺牲的神器,据为己有。
然而,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冠冕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染血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他拿到了通关的钥匙,却永远地,失去了通关的资格。
殿堂内,幸存的宾客早已在混乱中逃离,只剩下死寂。
但这一切,对林晓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他维持着那个触碰冠冕的姿势,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上的画面动了,灿烂的光辉自天上撒下,宛若是神降的前兆,齐月安的身躯开始向半空中悬浮。
手持魔导书的魔法少女也从地上勉强的直起身来,之前的攻击并没有击中她的灵魂宝石,而她的魔力特性就是极致的恢复,因此她第一个醒来,她看到眼前的一幕,用尽力气想要站起身来。
然而还没等她站稳并且向前查看,就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势席卷了四周。
“齐月安”缓缓的睁开了眼,不过那双眼睛不是那熟悉的带着温柔和偏执的银色眼瞳,而是淡漠的,宛若神明俯瞰凡尘的金色。
她看向了地上已然光芒黯淡的古剑,伸出手想要拿来,却发现它纹丝不动。
她挑了下眉,终于看向了被刺穿的胸口。
“居然能将我的力量用到这种程度?”
“齐月安”空灵的声音响起,其中带着一丝丝的兴趣,但随后她把手抚向判罚之钉,随后它就像是一块脆弱的玻璃,咔嚓一声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前所未有的金色的魔力开始涌现,它堵住了足足有碗口大的伤口,以一种不可能的姿态维持住这具尸体的生命体征。
“你…究竟是谁?”
林晓突然开了口,他的的声音沙哑,语气中没有丝毫活力,“齐月安”的目光也终于转向了他,她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厌恶,就像是批判有罪之人。
“你亲手将我从冠中放出,却还需要问我是谁吗?”
她的声音冰冷,
“也对,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人类,你可以叫我齐薇,是你妄图通过她的灵魂侵染改造的意识。”
齐薇细数着眼前人类所做的事,语气中带着失望。
“你成功了,现在,冠冕的力量只属于你,我,以及她们都已属于你,现在叫我出来,是为了什么?清除你体内的那点诅咒?还是说想要做其它的?”
林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恳切,还有诚挚的请教。
“她…还有没有可能回来?”
齐薇摇了摇头。
“破碎的灵魂一般是无法复原的,而且我现在的权柄并不完全。”
这句冰冷的话浇灭了林晓心中最后的侥幸,他已然重复了很多次,依赖着时光的他,第一次彻底的失去是这样的猝不及防。
“那…补全权柄呢?把剩余的两件都找过来的话…”
他慌忙的思考着办法,而齐薇则是依旧厌恶的看着他。
“我为什么必须要帮你呢?”
她的话让林晓心中一颤,他抓住对方的手,
“可是,就这样让她死去的话,我…怎么才能来帮我?不管是你的自由还是其它的什么,我都会做的…”
齐薇甩开了他,眼神也比之前更冰冷了一些。
“真讽刺啊,不管是哪个她…都是那么重视你呢…明明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却老是对她说出那种话,说是要拯救她履行她的约定,可却傲慢到连好好解释,或者为她回下头都不愿意…”
“我…”
她的话刺中了林晓的内心,他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对方的声音却率先抵达。
“你这个人,满脑子只有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