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拱门下，连那永恒不变的苍白天光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绝望吞噬，只留下浓稠的阴影。
一个与齐月安外形别无二致，却更显残破、凄惨的虚影，正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黑暗里，如同被遗弃的破旧人偶。
林晓凝神细听，一阵细微、机械、不带任何生命温度的呓语，像是坏掉的留声机唱片，固执地重复着：
“好疼…好疼啊，晓…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那声音空洞得令人心寒，仿佛只是设定好的程序，在无休止地运行。
“安！”
林晓加快脚步，呼唤着靠近。
然而，那虚影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破碎的循环中，喃喃低语：
“…是谁…为什么…我的…不见了…”
他伸手，试图触碰那颤抖的肩膀。
虚影的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后，她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僵硬的姿态，如同生锈的机械，一点点转过头来。
当那张隐藏的脸完全暴露在林晓视野中时，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他的脊梁，头皮阵阵发麻。
这张属于齐月安的脸上，五官的位置一片空白。本该是眼眸的地方，只剩下两个不断渗出粘稠、暗红色液体的黑洞，仿佛连接着无底的怨恨深渊。
在那片本该是嘴巴的平滑皮肤上，一道裂痕毫无征兆地撕开。
“我的眼睛…去哪了…不见了…”
空洞的声音从裂痕中溢出。
即便是历经无数事情的林晓，面对如此亵渎而扭曲的景象，也不由得心神剧震，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无眼的虚影似乎感知到了他的退缩，挣扎着想要站起触摸他，却因为一条膝盖以下空荡荡的残肢，无力地跌倒在地。
“晓…是你吗？晓…晓！”
她的声音从疑惑迅速滑向惊喜，最终定格在一种令人不安的癫狂。她改用双手和仅存的一条腿，以一种笨拙而执拗的爬行姿态，踉跄着向他逼近。
伴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精神污染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袭来，其中混杂着令人窒息的偏执、刻骨的爱欲，以及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病态的依恋。
林晓强压下发动攻击的本能，一边抵抗着精神侵蚀，一边向后方的回廊深处退去，然而，他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那怀抱没有温度，却带着齐月安熟悉的轮廓与气息，半黑半白的长发垂落在他肩头，一个熟悉却缺乏人性的声音在他耳畔幽幽响起：
“晓…我好冷…抱紧我，晓…”
他猛地回头，对上了另一张虚影的脸。
这个虚影与前面那个恰恰相反——她的双眼位置是一片虚无的空洞，但那张玲珑可爱的小嘴却清晰地挂在脸上，正以一种过于亲昵的姿态，亲吻着他的脖颈。
林晓再次奋力挣脱，环顾四周，心沉到了谷底。
仿佛他的到来惊醒了沉睡的墓园，越来越多的“齐月安”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蠕动、爬出、走来。
她们衣着各异，有的身着华美礼裙，有的穿着日常便服，更有一些形态极不完整的，近乎赤裸，肢体残缺。
她们从坍塌的墙角、从地面的裂隙、从无形的“坟墓”中涌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尸鬼，从外围，从深处，层层叠叠地包围过来，构成了一幅无比惊悚的群像。
他的存在，激起了所有不完整“碎片”最本能的渴望。
她们身上缺失的部位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残缺美与恐怖感。
林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面对这些亵渎的产物，毁灭的冲动在心头涌动，然而，就在力量凝聚的前一刻，他骇然发现，每一个扑来的扭曲身影，她们的本质，都属于齐月安。
她们就像是从她完整灵魂上被硬生生撕裂下来的、仍在抽搐的残片。
一个可怕的猜想刺入他的脑海。
人死后，灵魂或是安息，或是化为幽魂。
但若将一个活生生的灵魂砸得粉碎，却又以无上伟力强行维系其每一片碎屑的“活性”，阻止其彻底死去，那会产生何等恐怖的造物？
眼前这些哀嚎着、痛苦挣扎的“齐月安”们，只要有条件做出表情的，无不在诉说着无与伦比的折磨。
“你剥夺了她死的权利。”
齐薇冰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这些灵魂的碎渣被理之冠的力量强行收集，不完整的意识与破碎的信息如同腐坏的浆糊般混杂…
这无疑是比任何肉体的凌迟更加残忍的刑罚，难怪齐薇会说，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选择。
无比强烈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林晓，让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这瞬间的恍惚，那狂暴的精神污染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将他淹没。
爱恋、怨恨、占有欲…这些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情疯狂横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他仿佛置身于一条下着倾盆大雨的冰冷街道，看到一个孤独的背影在雨中无助地哭泣……
“呃！”
林晓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夺回了意识的掌控权。
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瘫倒在地，一股庞大的重力死死压制着他，让他如同病弱的凡人，连起身都变得无比艰难。
而那些虚影，已经近在咫尺，她们脸上洋溢着黑暗的、扭曲的情感，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彻底融为一体。
一只扭曲变形、指甲锐利的爪子趁着他无法动弹，狠狠撕开了他的脚踝，剧痛传来，却仿佛点燃了导火索，后方的“少女”们彻底疯狂，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渴望沾染上哪怕一丝属于他的气息与血肉。
其中，那个没有小腿其余部位却几乎完整的“齐月安”，以惊人的速度爬行突进，她粗暴地撕开了几个挡路的同类，一把抓住了林晓下意识想要后缩的脚踝，然后如同攀附猎物的毒蛇，一点点爬上他的身体。
看着她相对熟悉的轮廓，林晓抵抗的意志出现了片刻的松动，而这细微的破绽，让她成功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
她跨坐在林晓的腰间，那张属于齐月安的脸上，此刻却洋溢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的潮红与渴望。
她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抚上自己泛红的脸颊，痴迷地凝视着他。
“晓…你没有再跑了啊…太好了…”
她的声音甜腻得发假，
“我要和晓在一起…一辈子…不，一辈子太短了，我要永远…永远…”
林晓试图挣扎，却惊恐地发现周身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她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那种无形的，不可抗拒的重力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似乎感知到他的挣扎，她脸上的甜美笑容瞬间褪去，蒙上一层阴翳。了，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用力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她对视。
“为什么呢？晓…”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漆黑的眼眶中不断溢出血泪，
“明明是你把我锁在身边，为什么现在又想逃离我？”
林晓辨认出，她身上那件残破的衣物，正是当初被囚禁在黎星殿时，齐月安常穿的睡衣，他总是与其贴近着，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往日的安心。
“为什么呢？”
她追问着，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激动，脸上扭曲的表情混合着痛苦与狂躁。
“…没事哦，晓，现在开始也可以…和我在一起…永远…”
最终，所有的激动又沉淀为那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病态的依恋。
周围的其它碎片也如同应和般，开始重复着同样的呓语，她们围拢上来，因距离的拉近，精神污染呈指数级增强。
她们撕扯着他的衣物，舔舐着他的伤口，像是争食的鬣狗，疯狂地想要占有与他相关的一切。
跨坐在他身上的那个“她”，俯下身，开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柔地褪去他的衣衫。
在如此强大的精神干扰下，林晓甚至连四肢被撕扯的剧痛都变得模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晓…该进行下一步了哦…”
她迷恋的注视着无法反抗的林晓，声音带着诡异的魅惑，手指抚过他的大腿，然后，开始解开她自己胸前的衣襟。
但…衣襟之下暴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雪白肌肤，而是一个狰狞的、血淋淋的空洞，位置与那夺走她性命的「判罚之钉」贯穿处完全吻合。
林晓的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精神因这强烈的刺激而骤然凝聚，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身上的“她”推开。
被突然拒绝的“她”摔倒在地，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转化为滔天的愤怒。
她的嘴角猛地向两侧裂开，一直延伸到耳根，露出其内密密麻麻、闪烁着寒光的獠牙。
“晓…不喜欢这样吗？”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危险，“好吧，那就让我们…换个方式…彻底地…交融吧！”
她再次猛扑上来，动作变得粗暴而直接，一口咬住了林晓格挡的手臂，竟硬生生将其撕扯下来，随后咀嚼着断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啊…味道…真苦涩呢…”
她舔舐着对方身上的血迹，眼神更加疯狂，
“不过没关系…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失去了她的“压制”，其他的怪物们也再无顾忌，一拥而上。
迟来的疼痛如同迟来的海啸，席卷了他的神经。
他清晰地感觉到，她们撕扯吞噬的，不仅仅是这具意识投影的躯体，更是他灵魂的本质。
一个荒诞而绝望的笑话在心里浮现：
他将齐月安的灵魂砸碎成了无数片，所以现在，她们也必须要将他分食成无数份，才能“公平”地永远占有。
“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结局？”
意识在剧痛和侵蚀下开始模糊，林晓放弃了抵抗，
“是我的贪婪和傲慢…将她变成了这样…或许就这么被她吃掉，或许也是一种…”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时。
“轰！”
一簇深邃、幽暗的紫色火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侧炸开！
那火焰带着冰冷的灼热感，瞬间点燃了扑在最前面的几个“齐月安”。
她们在凄厉的、非人的惨嚎中，化作缕缕白雾，并未消散，而是如同受到牵引般，汇向林晓右侧的一个身影。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那个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齐月安”。
她手中握着那柄熟悉的、由魔力凝聚的黄金色西洋剑，与周围所有疯狂、痛苦或残缺的碎片不同，她的身体近乎完整，姿态冷静得近乎优雅。
然而，最令林晓感到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彻底虚无的银色眼瞳，其中没有痛苦，没有怨恨，没有依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就像两面打磨光滑的镜子，只倒映着外界的景象，内在却是一片绝对的、冰冷的空无。
她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机械化”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深紫色的妒火随着她的剑势流淌，精准而高效地焚毁着靠近的每一个“自己”。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仿佛只是在清理一堆无用的、吵闹的数据。
这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就是一边倒的屠戮，所有的亡灵都在她的剑下破碎，化作白雾去填补她空虚的内核，在她踢倒并刺穿最后一名“齐月安”之后，她那空无的视线转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