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无声地浸染着理之冠内部的世界，这是这里第一次落雨，绵密的雨丝如同无尽的哀悼，冲刷着废墟，浸湿了所有人的衣衫，却难以洗尽地上那摊刺目的红。
林晓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石像，目光空洞地望着齐月安最后消散的地方，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滑落，流过他苍白的脸颊，与那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晓，我们成功清除她了。”
那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那个仅存的“另一半”。
气氛凝滞得如同实质，四周，那些与她拥有同一张面孔的少女们静默地伫立着，姿态各异。
有人不知何时撑起了伞，更多的人则同他一样，默然承受着雨水的洗礼，仿佛这样能分担一丝他那无形的沉重。
“节哀。”
身着战甲的少女走上前，生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已是她所能表达的极限安慰，
“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齐莉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惋惜，她将一把伞塞进林晓手中，自己却转身走回城门的阴影下，任由雨水打湿她的衣襟。
“晓，不要着凉了。”
身后传来温暖的触感，是那个理智碎片的齐月安。她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冰冷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传递过来。
“之后，就让我们一直在一起吧，我会努力……变回你喜欢的样子的。”
她轻声呢喃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却被寒冷的冰雨淹没，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依旧在想着那最后的话语，她在哀嚎着，在祈求着解脱，祈求着原谅，虽然有着那样的执着，可他带给对方的却从来都是无尽的痛苦。
直到最后，她开始祈求死亡。
“真的…值得吗？”
明明是最爱他的一个，明明是最应该爱的一个，可她不仅被夺走了幸福的可能，就连死后也被他纠缠，最后沦为挫骨扬灰的下场。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未来，为了和他这种人在一起，真的值得吗？
又是一次强烈的动摇，明明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优柔寡断又不坚定的人，可自从那天开始，就总是陷入这种可笑的纠结。
可动摇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彻底回不来了，因为林晓能够感受到，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正在如同幻灯片般放映，它被浓厚的情感与混乱的理智所蒙蔽，但依旧可以窥见它的色彩。
这份记忆对比他漫长的经历而言是那样的短暂，但其中的悲伤与欢乐，期待与遗憾，都历历在目，她的心澄澈无暇，其实从没有动摇过，可遍观全程，痛苦总是多于舒适，悲伤总是大于快乐。
或许那一天，他就不该强行把她带回黎星殿，就不该在破坏掉她的未来之后，又给予希望，或许根本没必要去做那么多，让她开开心心的和同伴们继续生活，继续那个带着温暖和救赎的故事更好，即便他一个人或许无法阻止世界终结，但这不是把她带进来的理由。
“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着，一滴格外温热的雨水落在地面上，却无法彻底冲刷血迹。
他的声音中开始带着哭腔，和他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
“是我害死了你，一直折磨着，牵绊着你，你觉得…害怕被我讨厌，可是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啊。”
那样的感情，那些让人心疼的感情，此时正在记忆之中回响，她想要幸福，想要安宁，想要有人陪着，被舍友嘲笑时很害怕，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时很害怕，被带回黎星殿之后也时刻担心着不再被需要，担心着被替代。
那些时候，他一次也没有察觉到，没有安慰过她，每一次，他都为了其他的事消失，又不由分说的回来拿走一切。
“或许，我如果真的死在了那一天，不再和你相见才是正确的吧…但是…没有你在的话…我也不知道要为了什么了…”
不知何时，身后的齐月安已经松开了手，她来到了他的面前。
“晓…我做错了吗？”
她的声音中依旧缺乏感情，但其中却不知为何看出了一丝小小的愧疚。
“……不，你没错。”
林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收回一丝理智，
“错的是我。”
他想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血色长剑，那柄剑却仿佛重若千钧。
“那些…其他的‘你’在哪里？之后该怎么办？我记得，还有一个叫‘齐月’的人格…”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一直在雨中等待的、同样浑身湿透的理智碎片。
她已经蹲下身，替他捡起了那柄剑，双手捧着，递还到他面前。
“已经不必要了。”
她轻轻摇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之前的‘她’，已经吸收了几乎所有的其他部分。了，现在，只差最后一个了。”
林晓一怔，旋即明白了现状，她的信息，连同那些被吞噬的碎片所承载的记忆与情感，大部分都已被他掠夺、吸收，尽管它们依旧混乱而模糊。
“我该怎么把她……取出来？”
他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
然而，理智碎片的回答，将他最后的侥幸彻底击碎。
她非但没有回答，反而轻轻上前一步，握住了他持剑的手，她的手指冰冷而坚定。
“杀了我。”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样，一切就齐全了。”
刚刚经历过一次“杀死”的林晓，如何能立刻接受第二次？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她吸收所有，重归完整，而非彻底的毁灭！
他想要挣脱，想要后退，却惊觉不知何时，脚下已悄然浮现出由冰冷妒火凝聚而成的锁链，牢牢禁锢了他的行动。
她握着他的手，引导着剑尖，一步步向前。
剑尖，抵上了她单薄的衣物，然后，毫不留情地刺破了皮肤。
“安！停下！别继续了！”
林晓用尽全力挣扎，锁链却纹丝不动，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等一下！”
他的呼喊徒劳地消散在雨声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缓慢而坚定地让长剑穿透自己的身体。
“呃……”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牙关紧咬，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道惊雷撕裂昏暗的天幕，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又被无情的雨水迅速冲淡。
剑尖终于从她的背脊穿透而出，而她也终于抵达了可以拥抱他的距离。
“晓，不用自责。”
她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虽然能够推测…你肯定不会开心，甚至会很痛苦…但是，只要是「我」一定会…咳咳…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这根本不值得！”
林晓几乎是在嘶吼。
她却只是艰难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抵住了他的嘴唇。脸上，竟缓缓绽放出一个…与她冰冷气质截然不同的、带着诀别与释然的微笑。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必须说一个…”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就是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你，根本…逃不掉了啊。”
“所以，为了…喜欢的人…就算有…失望的地方…就算有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包容的啊。”
紫色的妒火自她体内升腾而起，剧烈的疼痛让她的面容本能地扭曲，但那双原本空洞的银色眼瞳，此刻却异常清澈，清晰地倒映着他悲痛欲绝的身影。
“动手吧…这种感觉…确实很疼啊…”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所以…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在熊熊火焰最终吞噬她视线的最后一刻，感受到尖锐的触觉，还有向下掉落的视角，她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无比温柔的微笑。
“谢谢…我们要在一起…永远…”
……
空旷寂寥的神殿深处，齐薇正拿着扫帚，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清扫，她的动作比往常缓慢了许多，却似乎带着一种别样的充实感。
“哒…哒…哒…”
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踏上了通往神殿的漫长阶梯。齐薇停下了动作，轻轻叹息一声，将扫帚倚在墙边。她转过身，面向阶梯入口，那双与众不同的黄金眼瞳，平静地注视着那个预料之中会归来的人。
林晓的身影出现在神殿门口，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怀中，似乎紧紧抱着什么无形却沉重的东西。
“看你的样子…”
齐薇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带着一丝了然，
“是已经做好最后的‘决定’了？”
她缓缓坐在台下的一张石椅上，金色的眼眸亘古不变，映照着他的痛苦与挣扎。
林晓走到她面前，声音干涩沙哑：
“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都可以…我要她回来。”
他顿了顿，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还有…‘齐月’呢？她去哪里了？她们…难道不是独立的吗？”
齐薇轻轻摇头，金色的发丝随之微动：
“齐月与齐安，从来都是一心同体，比起两个人格，更像是同一灵魂的两种思考方式，一枚硬币的两面。她们共同构成了‘齐月安’这个完整的个体，这点，毋庸置疑。”
她注视着他，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灵魂：
“我原本的计划，是引导所有碎片聚合，让完整的她重塑，然而…你亲手斩断了这条路径，两次。”
她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即便如此，方法并非没有，但如此一来，重塑的她将失去独立的根基，她必须依托于你而存在，你们之间需要缔结一道牢不可破的‘契约’。”
“契约？”
林晓追问。
“是的，她将成为依附于你的‘存在’，你们不能长时间远离，否则她的存在会逐渐消散，并且…”
齐薇的声音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她的‘躯体’需要定期从你这里获得能量补充，这种补充，必须通过契约规定的亲密接触来实现——或许是肢体的直接触碰，或许是更进一步的…具体形式，将由契约本身决定，但必然要求你们维持超越寻常的亲近。”
这意味着，他将以另一种形式，继续“束缚”着她。用他的存在，成为她活下去的枷锁与食粮。
林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齐月安最后那解脱又眷恋的微笑，他已经没有犹豫和拒绝的资格了。
“我接受。”
他睁开眼，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坚定，
“开始吧。”
齐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她的身形似乎比初见时更加单薄，脸色也透明了几分，此刻这种虚弱感尤为明显。
她没有解释，只是抬起双手，开始引导整个理之冠的力量。
浩瀚的魔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是无数“齐月”在漫长轮回中积累的力量，混杂着所有属于齐月安的记忆碎片—欢笑与泪水，希望与绝望，深爱与痛苦。
它们在齐薇的引导下，于神殿中央疯狂旋转、压缩、凝聚，最终，化作了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仿佛在微微搏动的、崭新的「心」。
光芒散去，齐薇身体一晃，无力地瘫倒在地。
林晓下意识想上前搀扶。
“别管我…”
她虚弱地抬手制止，声音细微却不容置疑，
“去做你…自己的事，别再犯错了。”
她拒绝任何关心，也拒绝解释自己为何如此虚弱。
林晓不再多言，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如同捧起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将那颗凝聚了所有过往与未来的「心」轻轻接住。
然后，他转身，决然地踏出了理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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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的婚礼会场，时间依旧处于诡异的凝滞之中。
林晓的意识回归身体，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静静躺在仪式台上、双眸紧闭、面无血色的齐月安。
他快步上前，半跪在她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将那颗温热的、搏动着的「心」，轻轻安置在她空洞的胸口。
「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没入她的身体。
下一刻，林晓感到自己积存的魔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奔涌而出，被疯狂地抽取，注入那具冰冷的躯体，为她进行最初步的赋能。
巨大的消耗几乎瞬间抽空了他，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让他眼前发黑，魔力核心传来枯竭的刺痛，短时间内看来是无法恢复了。
可就在他想着怎么办的时候——
“砰！！！”
一声巨响，会场边缘那由林晓和齐薇共同维持的时空封锁，被一股强大到蛮横的外部力量，强行打破了一个缺口！
凝固的时间瞬间恢复流动，纷飞的彩带与魔法光效继续它们的轨迹，人们的惊呼与怒吼重新充斥空气。
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从缺口外射入，映亮了会场中央，林晓那苍白的脸，以及他怀中，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的齐月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