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刚一触及坚实但冰冷的雪地,林晓甚至来不及稳住身形,便急切地环顾四周,焦急地呼唤:
“安!你没事吧?”
刚才坠落的瞬间,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空间转换的眩晕中,直到即将砸向地面才猛地惊醒。
四处眺望,却没有看到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身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和一声细微的闷哼。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将齐月安压在身下,双手好巧不巧地撑在她胸前的柔软上。
身下的少女,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那双清澈的银色眼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有些无处安放。
“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窘迫,但却完全没有排斥或者让他马上移开的样子。
林晓立马坐起了身,口中连忙道歉:
“呃…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安,有没有摔到哪里?”
齐月安微微摇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脸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不知为何,还有一丝丝遗憾。
“我没事…落地前我用魔力做了缓冲。”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而且…其实这样没关系的…不怪晓。”
她放下手,试图站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捂住发沉的脑袋。
凛冽的寒风瞬间带走了从黎星殿带出的最后一丝温度,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她裸露的皮肤,也让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她记得自己义无反顾地挡在林晓身前,随后是被某种尖锐物体贯穿的剧痛——不止是身体,仿佛灵魂都在那一刻被炸得粉碎。
之后的记忆便陷入了模糊而痛苦的混沌,只有极致的疼痛,就像身体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保持着完整的、令人痛苦的感知。
再后来,是那些不同侧面的自己之间惨烈的相互吞噬与厮杀,灵魂被那自己魔力创造的妒火一点点侵蚀、烧灼的感觉,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让她不寒而栗。
到最后,甚至连活着本身都成了折磨,居然萌生了彻底死亡的念头。
更不堪的记忆汹涌而至…有的“她”失去了四肢,只能在肮脏的污泥中啃食着微薄的魔力,最终因为吞食太多无法消化的东西被撑破胃袋,回归到另一个“她”的体内,等待下一次的再度出生。
“晓…我…呕…”
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这些叠加的、属于无数个“齐月安”的悲惨记忆引发了剧烈的生理不适。
她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具身体的消化功能尚未完全启动,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直到被林晓用力拥入怀中。
他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脊,声音充满担忧。
“安…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齐月安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不知是因为周遭刺骨的寒冷,还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可怕记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
“呼…刚才,突然多出了很多…记忆。”
她抬起头,银色的眼眸带着一丝切实的后怕,
“晓,能告诉我,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抱着她的林晓身体微微一僵,抿紧了嘴唇。
该来的终究会来。通过那种方式重塑她,本就是他的一意孤行,未曾征求她的同意,过程更是充斥着痛苦与不堪。
她所感受到的那些地狱般的记忆,追根溯源,他正是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元凶”。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有任何隐瞒。正是过去的隐瞒与独自承担,才一步步将两人推向了绝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叙述,从她灵魂破碎,到他进入理之冠,遇见不同的她,以及最终…那不得已的选择和她现在必须依附他而生的现状。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愧疚。被那样折磨,甚至失去了生命的自主权,成为了别人某种意义上的所有物,他不知道有谁能够坦然接受。
“…后来,我遇到了那个情感极端、充满痛苦和执念的你,就在我们即将被包围时,另一个更加…冷漠和理性的你出现,救了我。”
林晓说到这里,声音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在篝火旁醒来时那令人心跳加速的旖旎景象,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含糊其辞,
“她…在篝火旁叫醒了我。”
然而,认真倾听的齐月安,在听到“篝火”二字时,脑海中却猝不及防地炸开了一段不同的、带着暧昧粉色的记忆,她记得,那个自己只是想着尝试下,就…
“嗯?安,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发烧了?”
林晓注意到她突然涨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担忧地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啊!没、没事没事!”
齐月安罕见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躲开他的手,强装镇定,
“只是…有点记不清那时候的事了!”
她尽力维持着疑惑的表情,但脸上滚烫的热度却难以掩盖,即使她极力转移注意力,但依旧无济于事。
林晓继续讲述着之后的故事,但齐月安的思绪已经飘远,没有再仔细听进去,脑海中充斥着那些清晰得过分的画面、相贴的触感、滚烫的某物、以及最后…那种突然溅到脸上、落在胸口与发梢,有些滚烫、粘稠中略带苦涩味道的叶体…
“安,你果然还是不舒服吧?脸色这么红,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天色看起来更阴沉了,恐怕要有暴风雪,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避雪的地方。”
林晓望着铅灰色的、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忧心忡忡。
“我…对,晓,这里太冷了。”
齐月安连忙收敛心神,附和道,
“我们看看周围有没有能躲避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手便被林晓习惯性地、自然地牵起,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在及膝的积雪中前行。
“呜…”
踏着冰雪,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温度,齐月安脸上的热度丝毫未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忍不住悄悄侧目偷看林晓侧脸,却不料正好撞上他同样投来的、带着关切的目光,吓得她立刻转回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白茫茫的雪地。
她根本不是记不清,分明是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触碰、甚至当时潜意识里那些计划着下一步的想法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从没想过,自己潜藏的一面竟会这么…胆大。
所幸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具体,依旧带着点那种“木头”属性,否则,以他平时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那萧楚南的模样,遇到这种事绝对无法像现在这样“冷静”。
刚松了口气,一丝淡淡的惆怅却又浮上心头。
明明之前还吐槽过汐音,可自己呢?不仅身份变成了别人的妻子,身体似乎也越来越渴望这种亲密,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比较主动…这哪里还有半点过去那个自己的影子?
她试图在记忆中搜寻自己曾作为“男性”的证据来为自己辩护,却沮丧地发现,自从成为魔法少女齐月安之后,那些所谓的“猛男之魂”早已消散无踪,留下的只有这个性格有些奇怪,弱气又有一点点一丝丝病娇的少女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表现得硬气一点!”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然而下一刻,一阵裹挟着冰屑的凛冽寒风呼啸而来,穿透了她破损的婚纱,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安,很冷吧?我把外套给你。”
林晓说着,就要脱下自己那件同样单薄的外套,尽管他自己里面也衣衫简陋。
“不,晓,”
她阻止了他的动作,反而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主动将身体贴近他,缩进他展开的外套里,
“我们一起。”
得益于林晓相对高大的身形和这件不算小的外套,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竟真的勉强抵御住了寒风。
彼此的体温在这片绝望的冰原上,成了唯一的热源。齐月安将侧脸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偷偷倾听着他微微加速的心跳,还有侧脸耳根上的热度,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依赖还有一种得逞的幸福感划过心田。
她感觉自己沉溺了进去,至于刚才自己决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直到林晓的声音再次响起,才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对了,安,你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齐月安恍然回神,点了点头:
“大概知道。之前在殿堂被强行破开时,我的意识就恢复了一些,只是还很模糊,迷迷糊糊间,我感应到有几个传送门锁定了我们,它们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的气息,情急之下,我通过理之冠下意识的调动了空间中与传送门同源的力量,随便选了个方向进行了传送…然后我们就在半空了。”
“那你是怎么判断出我们在北边的?”
林晓看着四周千篇一律的雪景,疑惑道。
齐月安环顾四周,解释道:
“我的传送设定是长距离水平移动,我们最终却出现在高空,而且这里的温度远比黎星殿低得多,综合来看,我们很可能被传送到了更北端的极寒地带。”
“那为什么不是南半球?”
林晓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但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愣住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齐月安眨了眨眼,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晓…如果传送目标是南半球同纬度地区,考虑到地球形状,我们现在不应该在近地高空,而是直接出现在外太空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促狭,似乎猜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隐约的笑:
“晓,我记得…你以前学习成绩挺好的啊?”
“呃…是吗?”
林晓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事实上,关于这些地理知识,他早已遗忘殆尽,上一次坐在教室里,已经是遥远得如同前世的事情。
那时的他,甚至连高中都未读完,就变成了魔人,卷入了之后的混乱之中,严格来说…他的学历,恐怕只能算初中毕业。
这个小插曲稍稍驱散了之前沉重感伤的气氛。然而,取暖的问题依旧严峻。
齐月安尝试提出用她魔力凝聚的火焰来取暖,但当她试图调用那紫色的妒火时,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仿佛有个声音在警告,一旦动用这标志性的力量,他们的位置会立刻像黑暗中的灯塔般被锁定。
以他们目前油尽灯枯的状态,根本无法应对随之而来的追兵,她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林晓也深知其中风险,一致否决了这个提案。
放眼望去,无垠的冰原仿佛没有尽头,雪白的大地一直延伸到与苍白天空交融的地平线,不幸的是,他们走了许久,也未能发现任何人烟或庇护所的踪迹。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林晓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魔力正在持续消耗——他无法凭空创造热量,只能凭借对时间的微弱操控,极力延缓自身和齐月安周围热量的流失,以及减缓刺骨寒风的流速。
但这种相当奢侈的,精细而持续的能力运用,带来的消耗是巨大的。
失去了魔力的庇护,齐月安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具魔法少女身躯在极端环境下的娇弱。
尽管林晓一直细心搀扶,两人走走停停,但她感觉自己的双脚正在逐渐失去知觉,刺骨的寒冷顺着腿骨向上蔓延。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之前的窘迫还可以归为羞涩,但现在,任何的软弱都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铅灰色,没有丝毫暗下来的迹象。她瞥了一眼林晓怀表上的指针,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她心中成形——这里很可能位于北极圈内,而他们的落点,极有可能是那片广袤、荒芜、人迹罕至的西伯利亚冻土荒原。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沉了下去,他们剩余的魔力,远不足以支撑再一次长距离传送,而且,上一次传送是她意识模糊时,借助外力引发的巧合,现在能否复现都是未知数。
与此同时,齐月安开始感觉到体力的迅速流失,身体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开始缓缓从林晓身上汲取维系存在的能量,一个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偷偷切断这种能量汲取。
虽然这对如今依靠他魔力存活的她而言,无异于自我毁灭,但至少…可以让他保留更多力量,或许能支撑他独自走出去。
她垂下眼帘,默默调动起微弱的意识,她没有犹豫,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她已经不再畏惧死亡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实施的时候。
“嗷吼——!!!”
一声充满野性与暴戾的恐怖嘶吼,如同惊雷般撕裂了冰原的死寂!远处,一个庞然大物撞开雪幕,以与其体型不符的迅捷速度朝着他们猛冲而来。
那是一只体型远超正常范畴的巨型北极熊,它的双眼赤红,嘴角淌着涎水,肌肉贲张得近乎畸形,显然并非自然界的普通野兽,而是受到了某种异常力量的影响。
“小心!”
林晓低喝一声,猛地将齐月安护在身后。
巨熊已然逼近,带着腥风的咆哮震耳欲聋,仓促之间,两人勉强应战。
然而,已是强弩之末的齐月安,在试图移动脚步时,冻僵麻木的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安!”
林晓惊呼,想去扶她,却被巨熊狂暴的扑击逼得只能全力应对。
他凭借残存的力量和时间能力的巧妙运用,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爪击,甚至找准机会,一道赤色的剑光划破了巨熊厚实的皮毛,带出一溜血花。
但这并没有击中要害的一击,反而彻底激怒了这头凶兽,它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怒吼,人立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地撞向林晓。
林晓本就魔力几近枯竭,反应慢了半拍,被这沉重无比的一击狠狠撞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雪地上,一时竟无法起身。
齐月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急如焚,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帮忙,同时大喊着想要把注意力吸引过来,但灵魂宝石破碎的她,早已失去了调用自身魔力的能力,身体虚弱得不听使唤,而她的声音也不足以改变那只野兽的目标。
她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头双眼赤红的巨熊,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倒地不起的林晓,抬起了那只比人头都大好几圈的巨爪,朝着他的方向狠狠挥下!
“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灼热到仿佛能焚尽一切的赤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齐月安身上燃起,一股久违的、磅礴的力量瞬间流遍她的四肢。
她下意识地抬手,那柄本应遗失在婚礼现场的、古朴而神秘的长剑,竟不知何时已然紧握在她手中,剑身之上,赤红的镇狱之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周围的严寒。
没有时间思考这柄剑为何会突然重现,也没有余力去控制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求生的本能和对林晓的守护意志,让她汇聚起此刻灵魂中所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巨熊的背影,奋力挥出了一剑!
赤红的火焰剑气如同咆哮的魔龙,撕裂风雪,直奔目标。
轰——!!!
巨大的爆炸声和野兽临死前的惨嚎同时响起。
而在挥出这一剑之后,强烈的虚脱感和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瞬间吞噬了齐月安的意识。
她眼前一黑,最后看到的,是那片被赤焰烧的焦黑的雪白世界,还有林晓焦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