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赤红色的、仿佛能审判世间一切罪孽的火焰,在她眼前熊熊燃烧。
随后,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力量温柔地包裹了她,牵引着她的意识。
迷茫的视角被不断拔高,她感觉自己轻盈地脱离了星球的引力束缚,掠过了恒星的光芒,甚至穿过了空间与宇宙的薄膜,触及了某种更为本质、更为根源的层面。
她失去了形体,化作一缕思绪,在一片无垠的混沌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随着她的前行,周遭的虚无里,竟悄然盛开出无数朵血色的花,凄美而妖艳。
眼前,是一座横亘在一条望不见源头与尽头的浩瀚长河之上的桥梁。河水流淌,靠近岸边的水色是奇异的明黄,而越往中央,那颜色便愈发深邃,最终化为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无边的花海中,只有她一个“存在”,这里没有西伯利亚的刺骨严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甘愿永远沉溺其中的安心感。
“我这是…在哪里?”
她迷茫地思索着,记忆开始拼凑。
她记得自己似乎切断了魔力的汲取,然后握紧了那柄古朴的长剑,倾尽全力斩向了那只可怖的巨兽…接着,便是一阵仿佛自身彻底枯萎、湮灭的眩晕,随后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天空空无一物,只有深邃无边的漆黑,却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和光源普照着这片大地。
那些莫名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的花朵,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唯独在那条河与那座桥的前方戛然而止。
这景象,像极了某个古老神话中的描述,让她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开始四处探索,寻找可能离开的途径。
她在这片奇异的花海中不停游荡,然而,无论她走向哪个方向,走了多远,那座横跨血河的长桥,始终如同海市蜃楼般,清晰地矗立在她前方不远处,仿佛是她无法回避的、唯一的“必经之路”。
现实,容不得她再逃避。
她恐怕…真的已经死了。
不,或许更准确地说,她早就该死了,只是林晓用那种方式,强行将她的灵魂碎片硬拼在一起,而现在,只不过是让她重新回归了原本的归宿。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惆怅与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即便她曾说过自己不再畏惧死亡,但当它真正降临,并以如此确凿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她依旧无法保持冷静。
他付出了那么多,她也承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的机会,可却没想到这一辈子这么短暂。
不过…这样一来,他应该能凭借节省下来的魔力,顺利走出那片冰原了吧?那…这样的结局…或许也不算太坏。
齐月安带着眷恋,虚幻的“身体”终于踏上了那座古老而寂静的桥。
桥上,雾气缭绕,无数个与她容貌一般无二的半透明虚影,也正默然地走着同样的路。
她们的身影彼此穿透,触之即散,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周而复始,上演着无声的生成与毁灭。
齐月安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变得麻木,只是本能地跟随着那些虚影,向着桥的彼端茫然前行。
就在她的自我即将彻底消散,融入这无尽的魂流之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轻快、熟悉,带着几分俏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看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正对着她展露着热情的笑容。
“月…?”
能够用这种语气呼唤她的,只有她的另一半,那个名为“齐月”的人格。
“对不起…连累了你…”
齐月安垂下头,声音充满了愧疚。
她知道,作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齐月必然也完整地承受了她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绝望。
齐月本该对生活抱有更积极的态度,拥有她所缺乏的希望,却还是被她一同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说什么傻话呢?”
齐月挽住她的手臂,笑容依旧灿烂,
“我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啊,虽然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经历很多事,但能永远陪伴着你、永不分离的,只有「自己」啊。”
她的话语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不知不觉间,周围那些更加黯淡、茫然的虚影们,似乎被这股凝聚力所吸引,缓缓聚拢过来。
她们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牵起手,组成了一支无声的队伍,一同向着前方行进,齐月安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找到了临时的依靠。
……
桥的彼端,连接着一个风格古朴却异常洁净的空间。
一面巨大的、雕刻着古朴纹路的办公桌后,一位身着黑红相间判官服、梳着一条长长麻花辫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打发着仿佛永恒的时间。
在她身边,一个留着橙色双马尾、活力四射的少女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学~长——!一会儿下班了一起去玩嘛?虽然她不让我们随便离开真理虚影,但我知道一个秘密的地方,那里的枫叶很好看!我们拍第一张合影的时候,就是在类似的地方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被称为“学长”的判官服少女——幽光语,看着叶岩汐开心的样子,脸上那无聊的神情也稍微消散了一些。
“嗯,好,不过还要再等一会儿…”
她轻声应着,随即有些疑惑地歪头,
“不过,为什么突然又叫起这么古老的称呼了?”
“唔…因为突然想起了和小幽光很早很早以前的事嘛,那时候我都还没见过烛姐姐呢…”
叶岩汐笑嘻嘻地回答。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象征着“下班”的时间点即将到来。
幽光语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混沌色的光芒,随后抬手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划——一道边缘流淌着奇异光彩的空间裂缝悄然出现。
“你们先等等我,我去向主述职,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站起身。
一旁的叶岩汐却嘟起了嘴:
“小幽光…我早就想说了,你的上司好奇怪哦,明明都已经这么多年没有新的人来了,却还是要你每天在这里准时坐满八小时。”
幽光语摇了摇头,没有多解释。
事实上,她自己对此也并非完全理解,自她死去,成为“神造人偶”之后,便一直承担着这份接引与判定的职责,负责引导那些符合条件的穿越者或特殊亡魂,成为她们的同胞。
那位自称艾薇儿·卡莉古拉的神明,虽然性格难以捉摸,但对她们却很好,尤其是对她这位最初的使徒,不仅帮她寻回了遗失的记忆与真名,甚至助她挽回了已逝的挚友。
对于这份工作,她内心是怀着敬意与责任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新的“来客”已然绝迹了上百年之久。
“嗯?”
就在这时,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应如同细微的电流般传来,幽光语神色一凛,重新坐回座位上,看向叶岩汐。
“我可能得要晚一些才能下班了。”
她语气严肃了些,
“有工作了。”
叶岩汐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眼睛一亮,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她立刻蹦跳着想要跑到桥边张望,看看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
“笨蛋,别东张西望的,注意点形象!”
幽光语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衣袖,把她拉了回来,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如果不想先回去的话,就快去换身正式点的衣服再过来。”
“好~就知道学长你最好了!我这就去,顺便把烛姐姐也叫过来!”
叶岩汐欢快地答应着,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打发走活泼过头的同伴,幽光语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本职工作上,她的感知向桥的另一端延伸,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微微一惊。
从那边走来的,根本不像她感知中那样是“一个”感觉非常孤独的灵魂,而是一大群容貌完全一致的少女。
她们手牵着手,如同默契的姐妹,跟随着为首的两个身影,成群结队地向着这边走来。
这景象,险些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遥远的故乡,再次见到了那些让非镇狱命途的魔法少女们头疼不已的恶灵的大型集群。
然而,比起这不同寻常的“群体”现象,更让她感到意外甚至震惊的是,在那为首的两个灵魂身上,她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力量波动。
那感觉…就像是终于在无尽的时光之后,再度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友遗物。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她按下心中的波澜,决定谨慎行事,同时,她依照惯例,向那位许久未曾回应的神明发送了一道微弱的信号。
做完这一切,她静静地等待着那群特殊的“访客”走近。
另一边,凭借着与齐月以及其他碎片之间的联系,齐月安艰难地抵御着自我意识的不断消散,终于踏过了桥梁的最后一步,来到了一个类似接待处的宽敞平台。
她心中满是困惑,虽然之前的景象让她猜测这里类似传说中的冥府,但具体是哪里,依旧是个谜。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清办公桌后那位判官装扮的少女容貌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记得这张脸,正是在理之冠的内部的那片围坐着圆桌的遗迹里,她在那段遗留的讯息里见过她的样子,那位疑似来自前文明,留下了那把神秘的古剑和告诫的存在。
“幽…幽光语?”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办公桌后突然被开盒的幽光语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疑惑,她仔细打量着齐月安,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灵魂。
“我们…见过吗?”
她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对方身上的力量气息,虽然微弱且混杂,但竟与她故乡的力量体系非常相似,然而,相比她自己纯净的镇狱命途,对方身上的那种魔力像是经受了无数的污染变得混沌,邪恶。
而且,对方头顶那顶若隐若现、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王冠状事物,竟然让她这个面见过真正神明的人都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就在幽光语疑惑之际,齐月安似乎为了证明什么,意念一动,那柄古朴的长剑虚影在她手中缓缓凝聚呈现。
看到这柄剑,幽光语的目光瞬间无法移开,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正是她当年为了镇压某个恐怖存在,而不得已放弃的随身佩剑。
它曾陪伴她度过了最漫长、最艰难的岁月,承载着她无数的记忆与情感。
“这柄剑…你从哪里来的?”
幽光语询问着,齐月安如实相告,讲述了在理之冠的回廊中发现它,以及它所承载的、关于一个已然消逝的前文明的片段信息,并坦言自己正是这柄剑在崭新时代的继承者。
听到自己曾经的文明已成为历史书中的“前文明”,而眼前的少女便是接过她衣钵之人,幽光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感慨,有怅然,但更多的,却是释怀。
短暂的沉默后,幽光语重新收敛心神,履行她的职责,她动用力量,仔细探查齐月安的灵魂状态。
她皱了皱眉头,对方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更糟糕,她的灵魂结构简直支离破碎,就像一件被摔成无数碎片的瓷器,又被某种强大却粗糙的力量强行粘合在一起。
这种状态,能够维持意识不灭走到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你的情况…很特殊,也很糟糕。”
幽光语坦言,
“不过,在这里,我们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只要愿意放弃原来的名字,割舍与原本世界的联系,你便可以前往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启一段寻找全新意义的旅途。”
“你将在异界度过精彩而未知的一生,最终,若能通过考验,便可寻回真名,魂归真理虚影,成为我们神造人偶的一员,从此灵魂肉体不分彼此,一同信奉伟大的荒诞之神,艾薇儿·卡莉古拉。”
一个真正能够开启新人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这正是齐月安最初成为魔法少女时,内心深处的渴望——逃离原有的、令人窒息的生活。
然而,此刻的她,心中却充满犹豫,她还有未尽的遗憾,尽管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死了,但那股想要回到林晓身边的强烈执念,如同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她。
一旁的齐月倒是觉得这个提议很有趣,眼睛闪闪发光,但她并没有出声干扰,只是默默站在齐月安身边,用行动表明——无论齐月安选择去哪里,她都会跟随。
最终,齐月安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祈求的微光,轻声问道:
“请问…有没有办法…让我回去?我…还想再见到他。”
恰在此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接待处旁边,正是换好了衣服的叶岩汐和被她拉来的烛御阴。
她们身着类似神话中“牛头马面”风格的制服,但并未佩戴那些恐怖的头套,反而显得有种奇特的飒爽。
叶岩汐好奇地眨着眼,想要开口询问,却被身旁气质冷艳、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烛御阴用眼神制止了。
面对幽光语和新来的两位引导者,齐月安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故事。
从孤独悲伤的时代,到成为魔法少女的迷茫,与同伴一起的短暂的快乐生活,与林晓重逢后笼中鸟般的时光,人格的融合与挣扎,理之冠内的痛苦,直至最后在冰原上挥出的那一剑…她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深深的情感,将她那苦短的一生述尽。
在她的讲述中,烛御阴那冷艳的面容在听到林晓为了齐月安一次次逆转时间、不惜代价试图打破宿命时,出现了细微的动摇。
幽光语也仿佛被勾起了某些尘封的记忆,她与烛御阴对视一眼,那眼神中带着追忆。
尤其是当她看到齐月安脸上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混合着爱恋、痛苦与不舍的执念时,烛御阴更是流露出了明显的同情,仿佛在这位初次见面的少女脸上看到了一抹倒影。
幽光语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
“来到这里的灵魂,通常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这次机会,彻底消散于虚无;要么告别过去,拥抱新生,很遗憾,我的力量虽然能灼烧罪恶的灵魂,却无法让逝者复生,逆转生死。”
“好吧…那就让我…彻底消失吧。”
幽光语只能拿起那支象征着判定与抉择的判官笔,笔尖凝聚着决定命运的力量,她看向已经闭上双眼,似乎准备接受最终命运的齐月安,心中掠过惋惜。
不过,就在那支判官笔即将落下的前一刻——
一道难以形容、仿佛来自万千梦想的根源之处、带着饶有兴趣意味的“视线”,悄然投射而至。
幽光语的动作停顿,她似乎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这道“视线”的存在,她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带着几分了然,缓缓地、郑重地将判官笔放回了原处。
而齐月安,只感到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感知瞬间被切断。
……
当齐月安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和头部隐隐的胀痛,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
“安!你醒了?!”
耳边传来林晓那熟悉、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与焦急的声音。
她微微偏头,看到林晓正跪坐在她身边,他身上带着伤,脸上满是疲惫,但那双赤色的眼眸中,此刻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担忧。
“晓…”
她声音虚弱,捂着依旧发痛的头,试图坐起身来。
林晓连忙小心翼翼地扶住她。
“别急,慢慢来!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连珠炮似的问道,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前被汗水粘住的发丝。
齐月安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简陋的木屋,窗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但至少挡住了凛冽的寒风,刚才那冥河、花海、长桥与接待处的一切,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漫长而离奇的梦境。
然而,她并未察觉到,在她灵魂深处,那顶与她紧密相连的“理之冠”最核心的所在,不知何时,已然悄然混入了一抹完全不同的、来自更高层级存在的、极其微弱却本质非凡的“投影”。
祂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切,随后缓缓走向了安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