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虚无中打捞起来的。
最后记得的，是庆功宴上御赐的毒酒烧穿喉咙的剧痛，是皇帝陛下看似嘉许却冰冷的眼神，还有……沈叙白。我视若手足的副官，我背后最信任的壁垒。他垂着眼睑，避开了我难以置信的目光，那只曾与我并肩抵死奋战的手，稳稳地，将毒酒斟满我的金杯。
秦枭，联邦的“凶星”元帅，最终死在了自己誓死捍卫的君主和最信任的兄弟手里。
恨意尚未完全凝聚，感官却先一步复苏。
触感是冰冷的实验平台，束缚带勒在手腕脚踝。嗅觉是消毒水和一种奇异的、甜腥的生物质气味。视觉……正前方巨大的单向玻璃后，站着一个人。
笔挺的银白色联邦上将制服，俊朗温润的眉眼，唇边噙着一抹我熟悉至极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关切微笑。
沈叙白。
他就站在那里，目光并非评估一件武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复杂到令我窒息的情绪，紧紧锁着我。那里面有痛苦，有决绝，有一种深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狂热？
【叮——意识同步完成。宿主精神波动剧烈，启动稳定程序。】冰冷的电子音在我脑中响起。【复仇辅助系统绑定。终极任务：……】
“闭嘴！”我在脑中嘶吼，眼睛死死瞪着玻璃后的男人。
他似乎能感知到我的苏醒和愤怒。那抹温和的微笑黯淡了一瞬，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向前一步，更靠近玻璃，仿佛想将我看得更清楚。
传声器里传来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枭……你醒了。”
他唤了我的名字。不是代号，不是元帅。是“枭”。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怪的珍重感，让我头皮发麻。
“为什么？”我用尽全部力气，试图驱动这具陌生的、银发女性的身体，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微弱，只能化作唇语般的蠕动。
但他看懂了。
沈叙白的眼神骤然一痛。他沉默了几秒，那双总是盛着星光的桃花眼，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潮。
“因为你的忠诚，你的‘道’……会杀了你，也会毁了联邦。”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陛下需要的不是元帅，而是一把永远听话、并且最终会折断的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到那一步。”
荒谬！
我的忠诚是我的荣耀！我的“道”是守护这片星河！凭什么由你来审判？！凭什么用这种卑劣的方式？！
怒火再次焚毁理智，我疯狂地挣扎，试图冲破束缚！
【警告！检测到宿主强烈对抗意念！生理指标失控！】系统尖叫。
实验室红灯再次疯狂闪烁！
沈叙白脸色一白，几乎是扑到控制台前，手指飞快操作，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停下！枭！别抗拒！你的身体还不稳定！”
比之前微弱，却依旧钻心刻骨的剧痛再次席卷而来，强行镇压了我的反抗。
我瘫软下去，大口喘息，银发被冷汗浸透，狼狈不堪。
玻璃后，沈叙白也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额头渗出细汗。他看着我的眼神，那痛苦和决绝更深了，甚至……掺杂了一丝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你恨我。没关系。”
“但我要你活着，枭。以另一种方式，真正自由地活着。”
“现在，好好休息。”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在我身上烙下印记，然后转身离开。
【系统任务更新：适应新身体，稳定生理指标。任务奖励：微量感官调节权限。】系统的声音冰冷依旧，但我却莫名觉得，它发布的任务……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日子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展开。
沈叙白每天都会来。他不再总是隔着玻璃，有时会进入实验室，保持着一个不会过度刺激我的距离。
他带来战报，分析着皇帝如何一步步清洗我的旧部，如何将我的战功抹杀。他的分析客观冷静，却总能精准地戳中我的痛处。
他带来精致的食物（虽然对我来说只是营养剂），甚至……带来过我生前最喜欢，却因军务繁忙总是错过的一款星空蛋糕。他就放在那里，并不强迫我，只是安静地看着。
“尝尝看，中央星域新来的甜品师做的，你应该会喜欢。”他的语气寻常得像老友分享。
我扭开头，心底却泛起一丝波澜。他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日常任务：尝试新口味营养剂。奖励：味觉敏感度微调。】系统适时发布任务。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那管带着淡淡甜莓味的营养剂。
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亮光，快得像是错觉。
有时，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不远处处理公文，或是阅读。那清冽的雪松调信息素（如果这具身体能感知的话）淡淡萦绕，竟然让我狂暴的情绪奇异地沉淀下来。
【任务：在他阅读时，保持安静一小时。奖励：精神力微幅提升。】
我变得越来越困惑。这个男人，一边用极致痛苦控制我，一边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那深藏的倾慕和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与他背叛者的身份形成了荒谬的撕裂感。
直到那天，他带来了星际象棋。
摆好棋子，他抬头看我，眼神清澈又忐忑：“还记得这个吗？以前……你总是赢我。”
我冷笑，故意刺他：“怎么？赢惯了活的我，现在想来赢一把死的？”
他执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沉默了良久，他才低声说：“不。只是想……再和你下一局。像以前一样。”
棋局开始。他的布局依旧沉稳老辣，却少了几分杀伐，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缠绵试探。我驱动这具被改造后大脑运算力更强的身体，应对得滴水不漏。
厮杀至中盘，我抓住他一个极细微的破绽，步步紧逼。
他陷入了长考。目光落在棋盘上，又像是透过棋盘，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最终，他轻轻推盘认输。
“还是赢不了你。”他抬起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苦涩又温柔的弧度，“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那一刻，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某种坚冰一样的东西，在那苦涩而温柔的目光中，清脆地裂开了一条缝。
【系统提示：检测到目标人物深层情感波动：倾慕+10，悔恨+5，保护欲+15。宿主困惑度+20。当前关系评级：扭曲的共生。请宿主谨慎分析。】
我怔怔地看着他收拾棋子的侧影，第一次没有立刻被恨意淹没。
沈叙白，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叛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