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议会大厅内,那令人窒息的寂静终于被打破。汇成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看自己僵在半空的拳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其他神祖也从那茶杯被“抹除”的极致震撼中缓缓回神,看向主位那道身影的目光,敬畏之中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是超越了力量层面的、近乎“创世”与“灭世”权柄的雏形!
张仁行并未在意汇成的呆滞,他平静地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身旁紧抓着自己衣袖、小脸依旧有些发白的格雷尔身上。他抬手,宽厚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落在她火红的长发上,轻轻揉了揉。
“会议到此为止。”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深渊皇刘世裕的情况特殊,需妥善安置。其沉眠之地残留的深渊禁忌气息,亦需严密监控。威廉,0,此事由你二人牵头负责,调动规则庭与数据庭一切资源,务必确保其封印稳定,隔绝任何可能的外泄与窥探。”
“是!”威廉立刻起身,目光锐利如刀。0的化身投影无声点头,幽蓝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湍急。
“其余各部,各司其职,维持公会运转。”张仁行继续道,“冲击至高壁垒的真相,以及深渊禁忌坟场的异动,列为最高机密,严禁外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扫过在场每一位神祖与核心庭主。
众人肃然领命。沉重的气氛中,也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感觉。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主心骨已然归来,并带来了……一个虽然残酷但清晰的方向。
“散会。”张仁行吐出两个字。
众人纷纷起身,带着各自的心事与震撼,化作流光,或融入空间涟漪,或消失在数据洪流之中。偌大的议会大厅很快变得空旷,只剩下星图穹顶兀自流转的微光,以及主位旁那具幽蓝水晶棺椁散发出的沉重源初气息。
格雷尔依旧紧紧抓着张仁行的衣袖,血红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安和依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
张仁行低头看着她,紫粉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近乎宠溺的温和。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发间那朵娇艳的黑玫瑰装饰。“格雷尔,先跟约德尔姐姐回去,好不好?我还有些事,要和维尔利谈谈。”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格雷尔的小嘴瘪了瘪,血红的眼睛里瞬间又涌上了水汽,但她看了看张仁行沉静的眼眸,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气息沉凝的维尔利,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抓衣袖的小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等候在一旁的元素祖神约德尔。约德尔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对着张仁行和维尔利微微颔首,身影融入一片温暖的元素光晕中消失不见。
转瞬之间,恢弘的议会大厅内,只剩下张仁行与维尔利两人,以及那具沉默的水晶棺椁。
穹顶星图的光芒流淌下来,在张仁行赤裸的上身投下变幻的光影,那些隐约浮现、又悄然隐没的金色神纹,如同活物般呼吸。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投向那缓缓旋转的宇宙星图投影,深邃的紫粉色眼眸仿佛穿透了亿万光年,落在了那无形的、隔绝一切的至高壁垒之上。
维尔利安静地侍立一旁,玄黑劲装下的身躯挺直如松。他并未催促,冠冕珠帘后,那双能洞悉灵魂本质的眼眸低垂着,掩去了深处翻涌的思绪。议会中那关于宇宙无法承载至高的残酷真相,以及张仁行那半步至高的恐怖伟力,如同两块沉重的界域玄铁,压在他的心头。悲观的本源在灵魂深处低吟,那是对前路莫测、对宇宙脆弱本质的冰冷认知。然而,在那片灰暗的底色下,另一种更为灼热的东西正在艰难地萌发——那是名为“前路”的光,是张仁行用自身为代价,为他们撕开的一线可能。
大厅内静得能听到星图流转的细微嗡鸣。
良久,张仁行才缓缓收回目光,转向维尔利。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与……托付。
“维尔利,议会之上,我只言明了现状,道出了困境。”他直视着维尔利珠帘后那双深邃的眼眸,“保全此方宇宙,是我当时的唯一选择。但这保全,是暂时的,是脆弱的。”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并未刻意释放,却让周围的星光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深渊禁忌坟场的异动,非是偶然。永寂之喉、腐化母巢……这些沉寂了无数纪元的古老恐怖,它们为何在此时、此地苏醒?”张仁行的语气带着冰冷的洞悉,“因为壁垒的波动!因为我冲击至高的尝试,如同在平静的死水潭中投入巨石!那扇门被撼动的涟漪,穿透了维度,惊醒了这些沉睡在深渊最底层的‘守墓者’!”
“这意味着什么?”他自问自答,声音如同敲击在灵魂上的重锤,“意味着,壁垒的存在,并非仅仅是阻碍我们向上的天堑。它更像是一道……封印!隔绝着内外,也隔绝着深渊底层那些觊觎着‘门内’、或恐惧着‘门外’的恐怖存在!而我冲击壁垒的行为,无论成功与否,都如同在封印上凿开了一道缝隙!”
维尔利的心猛地一沉!灵魂深处那属于“悲观”的灰暗瞬间汹涌!他仿佛看到了那无形的壁垒之上,因张仁行的冲击而蔓延开无数细微的裂痕,来自深渊最底层的、充满恶意的目光正透过裂痕贪婪地窥视着他们所在的宇宙!
“裂缝一旦出现,便难以弥合。”张仁行的声音带着一种面对宿命般的平静,“这一次,我击退了它们。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当更多的禁忌存在被惊醒,当它们联手冲击那道裂缝……仅凭我一人,半步至高,又能阻挡多久?此方宇宙,又能承受几次这样的冲击?”
每一个问题,都像冰冷的尖刀,刺向宇宙存续最脆弱的要害。维尔利沉默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张仁行话语中那份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危机感。这不仅仅是张仁行个人的困境,更是悬在整个多元宇宙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张仁行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划破黑暗的雷霆,牢牢锁定了维尔利,“保全,不是终点。退守,终将迎来灭亡。我们需要的……是进化!是让整个宇宙,完成一次……终极的跃迁!”
终极跃迁?!
维尔利猛地抬头,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宇宙升格。”张仁行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宇宙初开时的胎音,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与决心,“以整个多元宇宙体系为基,重塑其法则根基,加固其时空构架,提升其存在的‘维度’与‘强度’,直至……它能真正承载‘至高’的诞生!直至它本身,成为孕育‘至高’的温床!”
这个构想,宏大得如同痴人说梦!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开天辟地般的壮烈与疯狂!
“当宇宙本身完成升格,”张仁行的声音带着一种描绘未来的激昂,“壁垒将不再是隔绝的封印,而是可供跨越的门户!你们,”他的目光扫过维尔利,仿佛穿透他看到了所有并肩作战的神祖,“你们所有人,都将有机会,凭借自身的力量与意志,去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而非如我一般,只能孤身前行,甚至需要自我设限、自斩一刀来保全后方!”
维尔利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灵魂深处那翻涌的灰暗“悲观”,在这石破天惊的构想面前,第一次被一种名为“可能”的狂潮狠狠冲击!整个宇宙升格?所有神祖皆有机会问鼎至高?这不再是张仁行一人背负的重担,而是属于整个时代、所有强者的……通天之路!
但狂潮之下,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这……可能吗?”维尔利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重塑整个宇宙的根基?这绝非力量强大就能做到的事情。
“难。”张仁行没有丝毫犹豫,坦然承认,“艰难到超乎想象,漫长到可能耗尽我们永恒的岁月。”他的眼神无比凝重,“其核心,在于触及并引导……‘起源法则’。”
起源法则!
这四个字,如同宇宙诞生时的第一声惊雷,在维尔利的灵魂深处炸响!那是构筑一切存在、一切法则、一切时空的终极基石!是万法之源,万道之始!是连神祖都只能仰望、无法真正触及的终极奥秘!
“宇宙升格,本质是回溯其诞生之初的‘源点’,在其最根本的‘起源代码’层面进行修改与加固。”张仁行的描述如同在描绘一幅创世的蓝图,“这需要深入宇宙的本源核心,如同在沸腾的星海熔炉中,重新锻造支撑天地的脊梁。而钥匙,便是起源法则的奥秘。”
他看向维尔利,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于冲击至高壁垒的刹那,在法则源头的洪流中,窥见了一丝起源法则的轨迹。那并非具体的知识,而是一种……方向,一种与宇宙本源共鸣的‘频率’。但这远远不够。要引导整个宇宙的升格,需要更深入的理解,更精微的操控,需要……同道者。”
“维尔利·罗尔扎特,”张仁行叫出了他的全名,声音沉凝如山岳,“我选择你。”
维尔利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
“不仅仅因为你是魂皇,掌控灵魂本源,洞察生灵本质。”张仁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维尔利的灵魂,“更因为你的‘悲观’。”
“悲观?”维尔利低沉重复,珠帘后眸光微闪。
“对。”张仁行肯定道,“你灵魂深处那抹源自终结、洞悉万物消逝的灰暗底色,它并非缺陷。在触及起源法则的道路上,这种对‘存在’脆弱本质的深刻认知,对‘终局’的冰冷预见,恰恰是拨开表象、直抵核心所必需的‘清醒剂’!它能让你在宇宙本源的狂潮中保持锚定,在探寻起源的迷雾中,敏锐地感知到那些可能导致升格失败的‘衰变点’与‘崩解线’!”
“就像……”张仁行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你在教导内尔雅时,所领悟的‘灵魂微尘’与‘惯性凹痕’。起源法则的奥秘,同样隐藏在那些最细微、最易被忽略的宇宙‘惯性’与‘逸散’之中。你的天赋,你的视角,是理解、甚至引导起源法则不可或缺的一环。”
维尔利沉默了。灵魂深处,那被视为诅咒、承载了无尽痛苦的“悲观”本源,此刻在张仁行的话语中,竟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一把开启起源之门的钥匙?他想起自己凝视魂焰边缘时看到的、那转瞬即逝的灰白微尘;想起在契约模型中抚平的、那由结构变迁留下的能量湍流。这些对“细微之处”、“惯性轨迹”的洞察力,难道真的能用于窥探宇宙的起源?
“我需要你的协助,维尔利。”张仁行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平等的恳切,“并非以主神的身份命令,而是以同道者的身份请求。与我一同,去探寻起源法则的轨迹,去理解宇宙本源最深层的韵律,共同绘制那宇宙升格的蓝图。这将是一条遍布荆棘、充满未知凶险的漫漫长路,其艰难远超你我所经历的任何战斗。或许终其一生,我们也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目光无比坦诚:“我不强求。此乃关乎宇宙存续与众生未来的重担,你有权拒绝。若你应允,只需在你能力范围之内,在你灵魂指引的方向上,与我同行即可。力所能及,便是最大的支持。”
沉重的托付,坦诚的请求,清晰的危险,以及……前所未有的意义。
维尔利缓缓抬起头,冠冕珠帘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灰暗的底色并未消失,却如同寒渊吸收了星光,沉淀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坚韧的幽邃。悲观让他看清了前路的艰险与漫长,却也让他更加明白这份托付的重量——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了魂界,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孕育了无数生灵、承载了所有羁绊的宇宙本身!为了内尔雅,为了公会同道,为了那……可能存在的、属于所有强者的通天之路!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迈开脚步,走向议会大厅中央那缓缓旋转的宇宙星图投影。他的身影在流淌的星光中显得格外沉凝。他伸出手,并非触碰星图,而是穿透了那虚幻的光影,仿佛在触摸着宇宙本身无形的胎膜。
指尖所及,并非冰冷的虚无。在他的灵魂感知中,那流淌的星光之下,仿佛有无数比星辰更古老、比时光更悠长的、近乎透明的法则丝线在无声地编织、流淌、震颤。那是支撑宇宙运行的底层脉络,是构成存在的无形经纬。而在这浩瀚脉络的极深处,在那连神祖感知都难以企及的维度,他仿佛隐约感应到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宏大、仿佛万物诞生之初第一声心跳的……深沉律动。
起源的呼唤?抑或是宇宙本身的脉动?
维尔利闭上眼,任由那宏大而细微的感知流遍全身。灵魂深处,那属于“悲观”的灰暗力量,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终结警示,更像是一面澄澈的镜子,映照出宇宙运行中那些细微的“不谐”与“损耗”——如同灵魂微尘般逸散的法则碎片,如同契约模型中能量流转的惯性湍流……这些在宏大视角下微不足道的“瑕疵”,此刻却仿佛指向了更深层的、构筑宇宙的“原始代码”。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收回了手。转过身,面对一直静候的张仁行。
没有激昂的誓言,没有澎湃的宣告。维尔利只是对着这位引领他、信任他、并将宇宙未来托付于他的神祖祖神,微微躬身。黑金华服流淌着深邃的光泽,冠冕珠帘碰撞出清脆而坚定的微响。
他抬起头,珠帘后,那双洞悉灵魂与终结的眼眸,平静地迎上张仁行深邃的紫粉色目光。
“起源之路,魂皇维尔利·罗尔扎特……愿随祖神,略尽绵薄。”
声音低沉,平静无波,却如同在宇宙的基石上,刻下了一道永恒的契约。
张仁行看着眼前沉静如渊的魂皇,看着他眼底深处那被赋予了新生的“悲观”力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并非半步至高的威严,而是一种找到了真正同行者的、发自内心的欣慰。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没有撕裂空间的狂暴,一道由纯粹星光与起源法则微光交织而成的、稳定而深邃的空间通道,无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通道另一端,并非凝魂殿或归魂苑,而是一片流淌着混沌初开气息、仿佛连接着宇宙最古老心脏的……未知界域。
张仁行率先迈步,踏入通道。维尔利紧随其后,玄黑的身影消失在流淌的星光与混沌之中。
万界议会大厅重归寂静。穹顶星图依旧缓缓旋转,映照着中央空置的主位,以及旁边那具沉默的幽蓝水晶棺椁。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一道无形的、关乎整个宇宙命运的契约,已然在这片星空下缔结。一条由“半步至高”与“悲观魂皇”共同踏上的、追寻起源法则的漫漫长路,于此……悄然启程。
灵魂神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