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宸站在资料室门口，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罕见地睁大了些，清晰地映照出凌曜那副狼狈又诡异的样子。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那件散开的、华丽得不像凡物的血红嫁衣上，瞳孔微缩，随即又猛地抬起来，死死盯住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如纸的凌曜。
凌曜的外貌变化，即使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也明显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皮肤白得过分，甚至透出一种易碎的瓷器感。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柔和了许多，那双总是燃烧着不服输火焰的眼睛，此刻因为惊恐而睁得圆圆的，眼尾似乎……真的有那么点上挑？连带着整个五官都显得精致了，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带着惊惶的美感。
最离谱的是声音……刚才那声尖叫和指控，虽然充满了熟悉的暴躁，但音调确实高了，还带着点奇怪的、软糯的颤音。
叶宸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用理性解释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凌曜在恶作剧？化妆？不可能，这荒郊野岭……不对，废弃旧楼里，他哪来的时间和工具把自己搞成这样？而且那惊恐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幻觉？自己吸入什么致幻霉菌了？
“……凌曜？”叶宸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迟疑和探究，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你……怎么回事？那件衣服……”
“你别过来！”凌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缩，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声音尖细，“都是你！要不是为了赢你，我怎么会碰到这鬼东西！现在变成这样……你满意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但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这副样子，配上他此刻外貌的变化，杀伤力惊人。
叶宸的脚步顿住了。他眉头紧锁，理智告诉他这很荒谬，但凌曜的反应真实得可怕。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件嫁衣，古老的样式、精美的刺绣、以及那妖异得不正常的红色……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那个所谓的“诅咒嫁衣”的传说……
“你说清楚，‘变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叶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尽管内心早已波澜四起，“你碰了那件衣服？然后呢？”
“我……我……”凌曜张了张嘴，巨大的羞耻感让他难以启齿。难道要他说自己好像变得不像个男的了？还要说那个离谱的、想靠近叶宸的念头？杀了他吧！
就在他纠结痛苦万分之时，那种诡异的心悸感和空虚感再次袭来，而且因为叶宸停在门口没有继续靠近，似乎变得更强烈了。一阵明显的头晕目眩让他晃了一下，赶紧用手扶住墙才没摔倒，脸色也更白了。
“呃……”他难受地闷哼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站在门口的叶宸也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像是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呼吸微微一窒，同时太阳穴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这种不适来得突兀，去得也快，但清晰无比。
叶宸猛地捂了一下胸口，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看向明显不适的凌曜，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异常。
两者之间……有关联？
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他想起社团里关于那嫁衣的一些零碎传说片段，什么“捆绑的厄运”、“同生共契”之类的模糊字眼……
叶宸眼神一凛，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非但没有听从凌曜的“别过来”，反而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喂！你……”凌曜一愣，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当叶宸退到距离他超过大概七八米远的时候，一股远比刚才强烈数倍的猛烈眩晕感如同重锤般砸中了凌曜！他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而上，双腿一软，直接沿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干呕起来。
“呕……”
而门口的叶宸，也在那一刻同时感受到了更强的冲击！心悸变成了短暂的心律不齐，太阳穴的刺痛加剧，甚至脚下踉跄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才稳住身体，脸色也白了几分。
距离！果然是距离！
两人脑海中同时闪现了这个结论。
凌曜是因为诅咒本身的影响，而叶宸，则像是被某种“连带责任”或者“契约惩罚”所波及！
叶宸立刻快步重新靠近。果然，随着他回到凌曜身边几米范围内，两人那种强烈的不适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喘息。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次的沉默，充满了震惊和了然的绝望。
凌曜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之前那点强撑出来的气势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茫然和恐惧。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了。这该死的嫁衣，真的把他和叶宸绑定了！而且还是这种该死的“不能远离”的绑定！
叶宸靠在另一边的墙上，平复着呼吸和心跳，再看凌曜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没有了错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糅合了难以置信、分析审视、以及巨大麻烦找上门的头疼感。
他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对着凌曜和地上的嫁衣拍了几张照片——尤其是凌曜脸部特写和那双明显变小了的手。
“你干什么？！”凌曜羞愤交加地想扑过来抢手机，但浑身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留证。以及，分析。”叶宸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翻看着照片，放大细节，“皮肤纹理细腻化，骨骼轮廓女性化倾向，喉结变化不明显但似乎有软化迹象，声带肯定受到了影响……这不符合已知的任何科学或医学现象。倾向于超自然力量干预。”
他顿了顿，看向凌曜，眼神锐利：“除了外貌和声音，还有没有其他……感觉异常的地方？比如，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脑子里多出什么不属于你的信息？比如关于这件嫁衣的？”
凌曜被他这番科学怪人般的分析搞得更加崩溃，没好气地吼道：“没有！就是觉得离你远了会死！还有……”他难以启齿地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像蚊子哼哼，“……好像，稍微有点，使不上力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似乎也在下降，刚才想扑过去那一下简直软绵绵的。
叶宸默默记下“体能可能减弱”这一点。然后，他做出了更让凌曜头皮发麻的举动。
他走到那件嫁衣旁边，谨慎地没有用手直接触碰，而是从旁边捡起一根废弃的桌腿，小心地挑起了那件嫁衣。
华丽的金线凤凰在手机光线下闪烁，红得刺眼。
“你……你别动它！”凌曜惊恐地喊道，生怕这鬼东西再暴起把叶宸也裹进去。
但这一次，嫁衣毫无反应，只是安静地搭在桌腿上，仿佛只是一件极致华美的普通衣物。
叶宸仔细观察了很久，甚至小心地将其重新挑回那个古老的衣箱里，合上箱盖。整个过程，嫁衣再无任何异状。
“触发条件可能是一次性的，或者针对第一个触碰者。”叶宸得出了初步结论，他看向凌曜，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来，你是它选中的‘新娘’了。”
“新你个头！”凌曜炸毛，抓起地上一小团废纸就砸过去，可惜没什么力气，纸团轻飘飘地落在半路。
“那么，凌曜‘同学’，”叶宸特意加重了“同学”两个字，带着一丝戏谑，“现在我们来谈谈现实问题。首先，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家？怎么见人？”
凌曜瞬间哑火，脸色由白转青。是啊，他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回宿舍？怎么跟爸妈解释？说他把自己作成了个半男不女？还跟死对头绑定了？
“其、其次呢？”他声音干涩地问。
“其次，”叶宸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冷静的光，“根据刚才的实验，我们显然无法远离彼此。除非你想一直体验濒死的感觉，或者我想莫名其妙地陪你一起倒霉。所以，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我们必须待在一起。”
“待、待在一起？！”凌曜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惊恐和拒绝，“什么意思？！跟你回宿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跟叶宸不仅是死对头，还不同宿舍楼！
“当然不是回宿舍。”叶宸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想让全校明天都知道年级第二变成了女孩子还跟我同居了吗？”
“谁是年级第二！我上次只是失误！”凌曜条件反射地反驳，随即才抓住重点，“那……那怎么办？”
叶宸沉默了一下，似乎下了某个决心，语气平淡却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我在学校附近有个公寓，平时偶尔会去住。你去那里。”
凌曜彻底呆住了。和叶宸……同居？！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宁可睡天桥底下！”他悲愤地喊道。
“可以。”叶宸点点头，“我现在就走。你试试看离开我十米以外，能靠自己活过今晚吗？或者，你以这副尊容，去试试看求助路人？看他们是送你回家还是送你去研究院？”
叶宸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凌曜脆弱的心脏上。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离开叶宸，生理上受不了，心理上也受不了（羞耻度爆表）。留下来……则是尊严的彻底扫地！
看着他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叶宸难得地没有继续毒舌，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对你没兴趣。只是暂时收留一个‘麻烦’而已。”
这话并没有让凌曜感到安慰，反而更屈辱了。
最终，求生欲（以及避免社会性死亡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凌曜咬着下唇，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从牙缝里挤出了细如蚊蚋的声音：“……带路。”
“什么？听不清。”叶宸故意侧过耳朵。
“……我说带路！叶宸你混蛋！”凌曜爆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但那软糯的嗓音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
叶宸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很快又压了下去。他走过去，没有扶凌曜，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那个衣箱：“把这个搬上。”
“为什么？！”凌曜震惊了，“还要带着这鬼东西？！”他躲都来不及！
“源头。也许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它身上。或者，你希望它留在学校里，万一被别人触发，或者又闹出什么别的动静？”叶宸冷静地分析。
凌曜无言以对，只能悲愤地瞪着那个衣箱。最终，他认命地、颤巍巍地站起来，使出吃奶的劲儿，艰难地把那个不算太沉但此刻对他来说犹如千钧重的箱子抱了起来。
叶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凌曜抱着诅咒的源头，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看着叶宸那挺拔冷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背影，内心的悲愤和绝望如同滔滔江水。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从容不迫。
一个生无可恋。
命运的齿轮，从凌曜打开箱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脱轨，朝着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疯狂地转动起来。
而此刻，他们都不知道，那件安静躺在箱中的嫁衣，一缕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流光，正顺着箱子的缝隙，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渗入凌曜的指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