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非我之躯

作者:鼠鼠很可爱 更新时间:2025/9/8 3:30:53 字数:4775

他在黑暗中醒来。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根睫毛都仿佛悬挂着千钧的重量。他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终于撬动了这两扇封锁他感官的大门,将其艰难地推开一条狭窄得令人绝望的缝隙。

预想中,医院里那熟悉的、惨白的灯光并没有出现。

首先闯入他那片混沌世界的,并非光亮,而是一种甜腻到发齁的、近乎腐烂的香气。那气味浓稠得仿佛有了实体,像有人将一整罐用劣质蜂蜜浸泡到变质的、不知名的糖渍花瓣,粗暴地、不由分说地,灌进了他的喉咙。

黏稠的、无孔不入的甜香,糊住了他的气管,堵塞了他的鼻腔,让他每一次试图呼吸的努力,都变成了一种加倍的、被动的、令人作呕的吞咽。

这是哪里?

苏黎的意识,像在万丈深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丝残存的浮力,驱使着他那破碎的灵魂,缓慢地、艰难地、一点点地,向着那遥不可及的、名为"现实"的海面,挣扎着上浮。

他试图调动自己的身体,想坐起来,想看看四周。然而,指令从大脑发出,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四肢百骸都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种陌生的、被彻底抽离的无力感,像一张由蛛丝织成的、却比钢缆还要坚韧的无形大网,将他牢牢地、死死地,攫住在这方寸之间。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昏暗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出租屋里。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她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味,甜美,却又冰冷,像一根无形的毒针,时刻提醒着他那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记得自己像个废人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白天,不知黑夜。手机里,还循环播放着那段,让他万念俱灰的语音。那是她的声音,正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轻佻而戏谑的语气,向另一个男人撒娇:"那个老实人?他可好骗了,我说什么他都信。等我拿到那笔拆迁款,就跟他摊牌,到时候我们就……"

之后的话,他没有再听。

他只是麻木地,看着床头柜上,那个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廉价的求婚戒指,感觉自己这可笑的前半生,就像一场,自导自演的、拙劣的独角戏。他倾尽所有,最终,却只换来"工具人"与"接盘侠"的称号。

他不是想死,而是,已经感觉不到"活着"的必要了。

就在那时,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窗外传来惊恐的尖叫与刺耳的警报。是地震,一场超乎想象的大地震。

他没有跑,也没有躲。

在那片天崩地裂的轰鸣中,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荒谬的、解脱般的平静。

也好。

就这样结束吧。

所以……是死了吗?死在了那场,终结了他所有痛苦的,天灾里?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了一丝,自嘲的,安宁。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人死后的世界,就是这种充满了廉价香精和腐败花香的、古色古香的闺房?未免也太……讽刺了。

他再次尝试撑起手臂,这一次,那个简单的动作,终于得到了微弱的回应。他耗尽了积攒许久的力气,用手肘,颤抖着,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而伴随着这个动作,一缕他从未见过的、丝滑如绸缎的、带着淡淡幽香的黑色长发,从他的肩头,悄然滑落。那发丝轻柔地、微痒地,拂过他纤细的锁骨,擦过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臂。

这种触感……温润,细腻,却又无比的陌生。

不属于他。

他从未留过长发。

苏黎的呼吸,在一瞬间,被死死地掐断了。

他僵硬地、如同一个关节生锈了数百年的古老机器人,用一种近乎"咔咔"作响的、迟滞的动作,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透过那层薄薄的、滑腻得让他起鸡皮疙瘩的丝质内衫,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胸前那两团,在从雕花木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烛光下,勾勒出的、小巧而又精致的轮廓。

那不是他所熟悉的、平坦的男性胸膛。

而是一种,他只在,别人的身上见过,却从未亲身体验过的、属于少女的、青涩而柔软的弧度。

"……不。"

一个破碎的充满了茫然与不可置信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而那声音,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普通的青年男声,而是一种,清脆、柔弱、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少女的声音。

他用那双不属于他的纤细无力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的胸口。

那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一片温热而细腻的、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肌肤。然后,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一小团柔软,完整地、满满地,拢在了掌心。

那种感觉温暖、柔软、富有弹性,却又像一块在业火中烧了三天三夜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掌心,也烫在他那颗,早已死去的心上。

这一握,仿佛握住了另一个性别的、不容辩驳的铁证。

他的手,像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然后,几乎是出于崩溃的本能,他又颤抖着,将那只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绝望地、探向自己的身下。

平坦。

温热。

没有了他所熟悉的、从出生起便伴随了他二十几年的、属于男性的象征。

就在他即将被这彻底的、足以将任何一个正常男性的精神防线击溃的认知颠覆,给彻底淹没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那物体被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挂在这具身体的脖子上,一直被体温捂热,藏在衣衫之内。

他下意识地,将其掏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摊开手掌,那是一枚温润的、在昏暗的烛光下,依然泛着柔和光晕的白玉佩。玉佩的样式很古朴,触手生凉,上面用一种极为秀丽的、他只能勉强辨认出的篆体,刻着两个字。

——苏璃。

这,是这具身体的名字吗?

穿越,他可以接受。地震后的世界,本就与他无关。

但变身成一个女人?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感到无法言喻的、混杂着荒诞与屈辱的绝望。

这不仅仅是对生理结构的颠覆,更是对他二十几年来,作为一个男性的、根深蒂固的、早已刻入灵魂深处的自我认知的彻底抹杀。

他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直到一股冰冷的、夹杂着羞耻与愤怒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一路攀爬,窜上天灵盖,他才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从那近乎崩溃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地,从那张雕花繁复、绣着一对对色彩鲜艳的鸳鸯戏水图案的大床上翻了下来,赤着脚,冲向不远处那面,立在墙角的、模糊不清的铜镜。

镜面老旧,镀层也有些剥落,上面布满了细细的划痕和几块无法擦去的铜绿。倒映出的人影,因此带着一层柔和的晕光,像一张被时光浸泡了数百年的、曝光过度的、加了廉价滤镜的老旧照片。

镜中的人,黑发如瀑,像最上等的黑色绸缎,顺滑地披散在削瘦的、不盈一握的肩头。眉眼清丽,琼鼻樱唇,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带着一种病态的、易碎的美感。而那身形,更是纤细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完全是一副尚未完全长开的、十二三岁少女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镜中的少女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那小巧的起伏在丝衣的包裹下,并不显眼,却也顽固地彰显着属于女性的特征,更显得那两片锁骨,精致得如同一对即将振翅而飞的、脆弱的蝶翼。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镜中人那双眼睛时,他猛地,愣住了。

那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这具身体有着标准的、属于中原女子的乌黑秀发和细腻肌肤,五官轮廓虽然清丽,却也并无异样。但唯独这双眼睛,却是纯粹的、如同雨后天空般的蔚蓝色。

这种奇异的组合,让他立刻联想到了前世偶尔会看到的"欧亚混血儿"。她们往往继承了东方人的黑发,却又拥有着西方人那深邃的眼窝和独特的瞳色。

所以这具身体,是个混血?

这个猜测,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带来了更大的谜团。在这个酷似中国古代的、交通闭塞的世界里,一个拥有异域血统的少女,会经历怎样的人生?她的父母是谁?她又为何会孤身一人,流落至此?

这双蓝色的眼睛,像一个无声的烙印,不仅标示着她与周围所有人的不同,更暗示着一段,苏璃完全无从得知的、复杂而又神秘的过去。

这个发现,像一根冰冷的楔子,将他那即将被恐慌吞噬的理智,死死地钉住了一丝。他知道,在搞清楚一切之前,他必须活下去。而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或许是线索,但更有可能是祸根。

"系统?"他在脑海中,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近乎祈祷的姿态,呼唤出那个小说里最常见、也最万能的词汇。

……

没有回应。

"金手指?"他不死心地,将所有他能想到的、代表着"外挂"的超现实名词,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依旧,一片死寂。

看来,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却吝啬到连一份"新手大礼包"都没给。

他,苏黎,彻彻底底地,变身成了一个,拥有着神秘蓝瞳的、名叫"苏璃"的少女。

就在他与镜中那双神秘的蓝瞳对视,试图从中寻找一丝线索时,门外传来了细碎的、带着谄媚的笑语。伴随着那股甜腻到让他生理性不适的香气,像潮水一样,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哎哟,我的美人儿,你可算是醒了嗎?"一名身着大红洒金袄裙、头上插满了珠翠、浓妆艳抹到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中年妇人,扭着丰腴的腰肢,掀帏而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神精明、留着山羊胡的老嫗。

这妇人一进屋,苏璃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那股甜腻到发齁的香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味道过于霸道,像一种无形的精神污染,挤占了屋内本就稀薄的空气,让苏璃的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她自顾自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那丰腴的身体让小巧的绣墩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熟络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角的余光却像黏腻的虫子,在苏璃这具纤细的身体上来回爬动。

"这里是金陵城,最有名的醉春坊。"她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施舍者的傲慢,"姑娘你福气好,落了水,眼看就要香消玉殒,刚好被我们坊里的船给救了上来。为了救你这条命,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用了最上等的药材。你这身子,如今可是金贵着呢。"

醉春坊。

苏璃的指尖,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猛地一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他不是不通世事的孩童,哪怕再不了解古代的风月场所,也从这三个字里,嗅到了那股独属于"牢笼"的、腐烂与绝望的气息。

这里,是一个贩卖青春与皮肉的场所。

而他,或者说现在的"她",显然就是那件即将被摆上货架的、最新的"货物"。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那因为"变身"而产生的巨大恐慌与混乱,暂时地被一种更为具体的、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所取代。

他握紧了胸前那枚名为"苏璃"的玉佩,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我不是这里的人。"他冷冷地开口,声音沙哑,但吐字清晰。

"哎呀,我的傻姑娘,谁生来就是这里的人呢?"妇人听到他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绣帕掩着嘴,夸张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只在喉咙里滚动,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人人都有来处,人人也都有去处。你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去处,你的家。"

她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只迟滞了半个呼吸,便愈发灿烂,像一朵开在腐肉上的、颜色过于鲜艳的假花。"姑娘你且安心,别吓着了自己。你看你这张脸,这身段"她那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再次扫过苏璃的身体,当视线落在他那平坦的胸口时,似乎微微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简直是上天爷赏饭吃。特别是你这双眼睛,"她啧啧称奇,"蓝得跟宝石似的,定能让那些达官贵人,为你一掷千金。"

被红姨那赤裸裸的、充满了算计的目光注视着,苏璃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警惕。

"别怕,别怕。"红姨看到他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她对身后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嫗说道,"刘婆婆,你来瞧瞧,看看我们这新来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根骨。"

那被称作刘婆婆的老嫗,上前一步,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像鹰隼般锐利,上下打量着苏璃,仿佛在审视一件货物。她伸出枯树皮般的手,不由分说地抓住苏璃的手腕,又捏了捏她的肩胛骨和脚踝。

那种感觉,冰冷、粗糙,像是在菜市场,被屠夫挑拣一块待宰的猪肉。

苏璃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混合着无力的愤怒,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就像当初,他被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在背后,用"老实"、"好骗"这样的词语来"估价"一样。

原来,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是男是女,他都逃不过,被当成一件"物品"来对待的命运。

刘婆婆检查完毕,转过身,对着红姨,露出一口黄牙,谄媚地笑道:"恭喜红姨,贺喜红姨!是个上等的璞玉!骨龄刚好十三,身子干净,根骨清奇,将来定是能让全金陵城的男人都为之疯狂的摇钱树啊!"

红姨闻言,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实的喜悦。她满意地点点头,像看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看着苏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那源源不断的金山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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