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睡了多久,苏璃在一片死寂中悠悠转醒。
那是一种彻底的、彷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静。没有了醉春坊里彻夜不休的丝竹**,没有了女人们的娇笑与男人们的污言秽语,更没有了隔壁房间那令人作呕的床板不堪重负的呻吟。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冷的、类似于雪后松林的雅致香气,纯粹干净,与醉春坊那混杂着胭脂、酒精与情欲的黏腻气味有着天壤之别。这股气息让她那昏沉了一夜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缓缓睁开眼,厚重而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了几下,才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幽暗光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她躺在一张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大床上,身上的锦被丝滑如水,轻盈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触摸着那月白色的被面,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她确认这并非梦境。
她坐起身,锦被顺着她光滑的肩头滑落,露出了那件在昨夜的混乱中早已变得皱巴巴的金纹薄纱。她环顾四周,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是一间极为雅致却也极为冷清的房间。整个房间的基调是水墨般的黑与白,简约到了极致,却在细节处透着令人心惊的奢华。脚下的地面是用整块的黑色玉石铺就,光洁如镜,映得出人影。墙壁并非寻常的白灰,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温润质感的白色材质,墙上只挂着一幅意境高远的山水画,画中只有几笔写意的孤峰与流云,却彷佛蕴含着整个天地的孤寂。
角落里立着一架古朴的紫檀木屏风,上面雕刻的并非凡俗的花鸟鱼虫,而是她完全看不懂的玄奥的星辰流转图案。不远处的书案上,摆放着全套的羊脂白玉笔洗、紫毫毛笔以及一迭澄心堂纸,每一件都比当初醉春坊红姨拿来炫耀的所谓「珍品」要珍贵上百倍。
然而,这些价值连城的器物却都透着一股不被经常使用的、宛如被冰封的气息。这里不像是一个供人居住的卧室,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布置的毫无生气的华丽展厅。一个新的囚笼。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天价赎买,如同一场被慢放的默片,在她的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重新上演。那堆积如山、几乎要刺瞎人眼的黄金;满堂权贵那由贪婪转为震惊、再转为恐惧的滑稽嘴脸;以及……那个用一百万两黄金将她从「货物」变为「私有物」的白衣少年。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我是谁?我在哪?
灵魂深处,那个属于现代男性「苏黎」的意识在痛苦地嘶吼。他记得那场天崩地裂的大地震,记得被无尽黑暗吞噬的绝望。再次醒来,却被禁锢在这具名为「苏璃」的十三岁少女躯体之中,从一个情感背叛的地狱坠入了另一个被明码标价的地狱。而现在,她,或者说他,又被转手了。
那个「云公子」……他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买下我?
是贪图这具皮囊的美色吗?苏璃下意识地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身体。纤细的不盈一握的腰肢,平坦而紧致的小腹,以及那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的修长匀称的双腿。这是一具完美的、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的躯壳。
可是,那个「云公子」的眼神……苏璃努力回忆着。她记得那双眼睛,深邃如万年不化的寒潭,当他俯瞰众生时,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欲望,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蝼蚁般的漠视。那不是一个男人看待一个女人的眼神。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更为纯粹的审视的目光。
苏璃的心中升起一股比被男人觊觎更为强烈的不祥预感。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边的衣架上。那里静静地挂着一套全新的水绿色襦裙。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在从窗缝挤进来的晨光中泛着一层柔和而又冰冷的光泽。
很显然,她的新「主人」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一股熟悉的被当作「物品」来对待的屈辱感再次如附骨之疽般涌上心头。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从一个地狱跳到另一个地狱。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个新的囚笼更加华丽、更加冰冷,也更加令人绝望。
就在她失神自嘲之际,那扇雕花的木门被「吱呀」一声轻轻地从外面推开了。苏璃的心猛地一紧。是「他」来了吗?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锦被,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藏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充满了警惕与不安的蔚蓝色眼眸。她紧张地盯着门口,等待着那个属于「他」的修长身影的出现。
然而,走进来的却并非昨夜那个俊美无俦的白衣「少年」。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容貌绝美、气质超凡的白衣女子。
来人一袭最简单的素色云纹长袍,长及脚踝,除了一根同色的腰带束着纤细的腰肢外,不佩戴任何饰物。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无损其绝代风华。她的美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距离感,那是一种足以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的冰冷而又强大的美丽。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更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如画。
苏璃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因为,她在那张绝美的属于女性的脸上,看到了一双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眼睛。那双眼睛与昨夜的「云公子」如出一辙。那种不容置疑的发自骨髓的清冷与霸道,甚至犹有过之。
一个荒诞到让她头皮发麻的念头从心底疯狂地滋生出来。她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陷入了一片空白。
昨夜那个一掷百万金买下自己的「云公子」……竟然是个女人?
这个认知像一道比昨夜那堆积如山的黄金更具毁灭性的紫色天雷,狠狠地劈中了她的天灵盖。她整个世界观在那一刻被彻底地、残忍地击得粉碎。
被男人买下,她能理解。无非是贪图她的美色,将她当作禁O脔玩弄。这套逻辑她很熟悉,也很绝望。可是……被一个女人买下?一个花了一百万两黄金买下另一个女人的女人?为了什么?
这背后那完全超出了她认知范畴的巨大的未知,让她陷入了一种比被男人占有更为深沉的荒诞与恐惧之中。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云瑶似乎完全无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在醉春坊那样的地方,」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不带一丝情感的温度,「男装行事方便些。」
一句话便将苏璃那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击得粉碎。也证实了她那最荒诞的猜测。
云瑶缓步走到苏璃的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正式以女主人的身份开始展现她对苏璃这件「藏品」的绝对掌控欲。
她的目光不再是昨夜那种带着一丝好奇的远观,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更为冷漠的审视。就像一个最挑剔的古董鉴赏家,在仔细端详自己刚刚到手的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瓷器。她审视着苏璃的眉眼,审视着她纤细的脖颈,审视着她那因极度的震惊与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目光没有任何的情欲,却比任何充满情欲的目光都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与屈辱。因为,那是一种彻底的、非人的物化。在她的眼中,苏璃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被她评估、定义和掌控的所有物。
「把衣服换上。」云瑶的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彷佛在说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
苏璃的心猛地一沉。在她面前换?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便淹没了她的理智。她抬起头,用那双死寂的蓝色的眼眸迎上了云瑶那深不见底的视线。她在云瑶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情感」的东西。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绝对的掌控。
她明白了。反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只是一件价值一百万两黄金的藏品。而藏品是没有权利对主人说「不」的。
苏璃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悲哀的浓重的阴影。她沉默着掀开锦被,下了床。
冰凉光滑的黑色玉石地面让她赤裸的足底激起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脚趾,那双脚踝纤细,足弓优美,脚趾如珍珠般圆润,完美得不似凡人所有。
她背对着云瑶,走向那个衣架。指尖颤抖地解开了身上那件金纹薄纱的系带。薄纱外衫顺着她柔滑的肩头缓缓滑落。轻飘飘地堆栈在脚边,露出了里面仅存的单薄的白色亵衣。少女那纤细而又匀称的身躯轮廓,在紧贴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她拿起那套全新的水绿色襦裙,先取过下裙。冰凉丝滑的云锦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她将裙子围在腰间,素手绕至身后,笨拙却又精准地系好裙带。
接着,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彷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褪下了那件穿了一整夜、早已不再洁净的亵裤,任由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在那一瞬间,从腰际到足踝,少女那惊心动魄的下半身曲线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清晨那冰冷的空气之中。也暴露在了身后那位女主人那如同实质般的审视目光之下。
那双腿修长笔直,线条紧致流畅,肌肤在晨光下呈现出象牙般的温润色泽与细腻质感。大腿匀称而饱满,充满了少女的弹性;小腿纤细而有力,勾勒出完美的弧度;脚踝精巧得彷佛轻轻一握便会折断。整双腿光滑得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瑕疵与汗毛,彷佛是神明最杰出的一件艺术品。
全新的水绿色裙裾终于垂落下来。轻柔的布料拂过她光洁如玉的大腿内侧。那细微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摩擦感让苏璃的身体彻底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从尾椎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她强忍着那几乎要让她崩溃的羞耻感,机械地拿起上襦,穿在身上,整理好衣襟。每一个动作都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美人偶。
她始终没有回头。她不敢。她怕自己只要一回头,对上那双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就会彻底崩溃。
她内心一片混乱。这个女人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那深不可测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苏璃完全无法理解。而这份完全的无法理解,让她陷入了一种比在醉春坊时更为深沉的绝望的深渊。
因为在醉春坊,她至少还能看懂那些男人眼中那赤裸裸的**。而此刻,在这个女人的眼中,她什么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