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彷佛不再属于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凝固，四肢灌了铅般沉重。她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那柄悬浮的青锋长剑所攫取，那超越了她两世为人所有认知总和的景象，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她的理智与现实之间。
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鸟鸣，世界变成了一幅无声的、光怪陆离的画卷。画卷的中央是那个衣袂飘飘、独立于剑身之上的白衣女子。她彷佛不是站在一柄剑上，而是踩着整个世界。
「上来。」
云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清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璃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个彻底颠覆了她世界观的恐怖女人。然而她的双脚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无法移动分毫。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云瑶微微蹙起了秀眉。她似乎失去了一点耐心，又或许是觉得这场凡人的震惊戏码有些过于冗长。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苏璃的方向轻轻一招手。
一股无形却又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包裹了苏璃的全身。
「啊！」
苏璃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她的身体轻飘飘地离开地面，天蓝色的裙裾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而绝望的弧线。她惊恐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些什么，但触手所及之处只有冰冷的空气。
下一刻，她的身体重重地、却又诡异地轻柔地落在了那柄青锋长剑之上，正好落在云瑶的身后。
真正的噩梦从双脚接触到剑身的那一刻才正式开始。
那是一种类似于走钢丝，却比走钢丝恐怖百倍的体验。苏璃脚上穿着精致的丝缎软底鞋，鞋底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她的双脚踩上那只有三指宽的冰冷剑脊时，金属特有的刺骨寒意瞬间便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冲天灵盖。
更可怕的是她完全找不到平衡。她的双脚只能一前一后地勉强踩在这一条狭窄的直线上。脚下的剑身看似稳定，实则蕴含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微微震颤的恐怖力量。那股力量让她的脚踝不受控制地疯狂抖动，膝盖发软，整个人就像风中残烛左右剧烈摇晃着，彷佛下一秒就会从这万丈高空之上直直坠落下去。
她的脚趾在丝缎软鞋内绝望地蜷缩、绷紧，用尽全力地试图抓住那光滑的剑身，想要寻找一丝一毫可以着力的摩擦。然而剑脊冰冷而坚硬，除了带来更深的寒意与恐惧外，不给予任何回应。那种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抓紧任何实物的感觉，让她陷入了最原始的生理性恐惧。
她的双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试图抓住一丝空气来稳定身形，但这只是徒劳。她低头看了一眼，只一眼，胃里便翻江倒海。脚下是飞速缩小的庭院，那坚实的、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黑色玉石地面，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块小小的、遥不可及的墨色豆腐干。而她与那块「豆腐干」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脚下这条窄得令人发指的青色剑锋。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如此清晰、如此真切地笼罩了她。
「站稳了。」
云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话音刚落，那柄古朴的长剑便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嗖——！
长剑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无法形容的速度！如果说之前的摇晃还在可以挣扎的范畴内，那么此刻这毁灭性的加速度，则彻底剥夺了苏璃最后一丝维持平衡的可能。她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眼看就要从剑身上摔落下去！
极度的恐惧压倒了一切的理智与屈辱。
她尖叫着，本能地向前扑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云瑶的腰。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上了那具散发着雪后松林般清冷气息的温热躯体。
云瑶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似乎从来没有人敢与她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心念一动，一层淡白色的光晕从她体内散发出来，形成一个半透明的护罩将两人包裹其中。
狂暴的气流瞬间被隔绝在外。
苏璃那几乎要窒息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不敢松手也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将脸深深地埋在云瑶那如丝绸般顺滑的素白衣袍之中。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透过云瑶的身体，从脚下那柄长剑传来的轻微却持续不断的高频震动。那震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正身处于何等岌岌可危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到了。」
云瑶的声音将苏璃从混沌的恐惧中拉了回来。苏璃缓缓抬起头，然后顺着云瑶的视线向前望去。只一眼，她便彻底失神了。
只见在前方那波涛翻涌的无尽云海之上，竟悬浮着成百上千座大大小小的青翠山峰。那些山峰之上琼楼玉宇、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无数道或青或白、或金或紫的剑光如同流萤一般，在那些悬浮的山峰之间来回穿梭，划出一道道绚烂的光轨。更有数道从天而降的巨大瀑布如银河倒挂，从最高的山峰之上倾泻而下，最终却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方的云海之中，激起一圈圈梦幻般的涟漪。
仙鹤在云中优雅盘旋，清脆的钟声从远处缥缈传来。
这是何等的壮丽景象！这是何等的神仙气象！
苏璃彻底呆住了。她曾经以为金陵城的繁华便已是人间的极致，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却让她深刻地明白凡尘俗世的一切在这真正的仙家景象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不值一提。
这就是力量所创造的世界吗？那个盘踞在她心中整整五日的名为「力量」的魔鬼，在这一刻露出了最为狰狞而又诱惑的笑容。
长剑载着两人穿过层层云海，最终向着那无数仙山中最为孤高也最为清冷的一座飞去。那座山峰远离了那片热闹的核心区域，它就那样静静地独自悬浮在一片更为偏远的云海之上。山上没有琼楼玉宇，只有几间风格古朴的竹舍。整座山峰透着一股与周围那勃勃生机的仙气格格不入的孤高清冷。
长剑在竹舍前的一块青石坪上稳稳停了下来。
云瑶轻飘飘地从剑身上落下。苏璃也终于松开了那双死死抱着云瑶的手，她的双腿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发软，从剑身上下来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此处名为落霞峰。从今往后，便是你的居所。」云瑶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彷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苏璃环顾着这个清冷得有些过分的新家，内心一片茫然。
就在此时，云瑶转过身，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睛正视着她。
「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云瑶的声音很平静，但苏璃却从那平静的声音之下听出了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残酷。
「一个月的时间，」云瑶伸出一根纤长如玉的手指，「我会对你进行最为基础的训练。如果你能坚持下来，我便让你以外门弟子的身份加入青云剑宗。从此，你将拥有修仙的资格。」
修仙的资格！
这四个字像一道开天辟地的神光，瞬间照亮了苏璃那灰暗绝望的内心世界。她那刚刚才因为御剑青冥而剧烈跳动的心，再次疯狂地擂动起来。
她可以吗？她这样一个来自异世的被诅咒的灵魂……她这样一个从青楼里被买回来的肮脏的货物……也可以拥有那种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力量吗？
巨大的狂喜与不可置信像汹涌的潮水，瞬间便要将她淹没。
然而，云瑶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刺骨冷水从她的头顶狠狠浇了下来。
苏璃打了个冷颤，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焰瞬间被浇灭了一半。她艰难地抬起头，用那双微微颤抖的蔚蓝色眼眸迎上云瑶冰冷的视线，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如果……坚持不了呢？」
云瑶似乎很满意她这个问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弧度。
「那，」她轻描淡写地说，「你就安心做我的收藏品。」
「一辈子，住在这座落霞峰上，做一个精美的、漂亮的、活着的，玩具。」
玩具……
这个词像一把最为锋利的淬毒匕首，狠狠地捅进了苏璃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了金花之夜那些为了得到她而疯狂竞价的男人，想起了这五日被当作换装娃娃般肆意摆弄的屈辱。
原来到头来，她始终都逃不过成为「玩具」的命运吗？
巨大的讽刺与悲哀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心跳也渐渐平复了下来。那双刚刚才亮起一丝光芒的蓝色眼眸，再次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麻木与平静。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连山间的风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最终，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给了她希望又给了她绝望的女人，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我明白了。」
是的，她明白了。
这是一场赌局，一场用她未来全部人生作为赌注的赌局。赌桌的另一边是云瑶，而她苏璃，只是一个被扔上赌桌的筹码。
赢了，她或许可以得到一个被称之为「人」的资格。输了，她将万劫不复，永生永世成为一件会呼吸的收藏品。
没所谓了。她的心理防线再次退回到了那个最为安全的硬壳之中。「没所谓」。这就是她此刻全部的心理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