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土地的那一刻,苏璃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才稍微平复。她脚上穿着一双朴素的布鞋,鞋底很薄,隔绝了青石板大部分的湿冷,却依旧无法完全阻挡那份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属于仙家山门的清冽寒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趾在鞋内下意识地蜷缩,试图抓住这片唯一能给予她安全感的坚实地面。
然而当她真正定下心神看清周遭的一切时,一股比先前御剑飞行时所感受到的更为深邃、更为宏大的震撼,如同一片无形的海洋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所站立的青石坪位于一座孤悬于云海之上的山峰顶端。脚下的云雾浓郁得如同实质,缓缓翻涌流动,托举着这座山峰,也托举着远方那成百上千座更加雄伟壮丽的悬浮仙山。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越过脚下这座清冷的山峰,投向了远方那片真正的云中仙阙。
那是一幅任何凡间笔墨都无法描绘的神之画卷。
无数座青翠的山峰如同一颗颗巨大的倒悬翡翠,错落有致地悬浮在天与地之间。最高的几座主峰其山巅甚至没入了更高层的云气之中,只露出一段如神剑般直指天穹的巍峨山体。一道道宽逾百丈的巨大瀑布从那些看不见源头的云层深处奔腾而下,它们不是水,而是由最为纯粹的液化天地灵气所汇聚而成的灵气之瀑。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悄无声息地融入下方那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
在那些大小不一的悬浮山峰之上点缀着无数古朴而又精致的亭台楼阁。有的建于险峻的悬崖之畔,飞檐翘角气势非凡;有的隐于茂密的古树之间,只露出一角素雅的屋檐,透着一股出尘的清幽;更有甚者直接建在了那些巨大的灵气瀑布之旁,任由那浓郁到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灵气日夜冲刷。
成百上千道颜色各异的剑光如同辛勤的蜂群,在这些仙山楼阁之间来回穿梭。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往往只是一道流光闪过便已从一座山峰抵达了另一座山峰。那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通行方式。
偶尔有几只翼展超过十丈的巨大仙鹤鸣叫着从苏璃的头顶优雅飞过。它们的羽毛洁白如雪,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莹润光泽。它们的目光充满了灵性,好奇地打量着下方这个新来的渺小生灵。
这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凡俗世界之外的全新国度,一个由「力量」亲手创造和维护的超凡国度。在这里,凡人世界的黄金、权势、律法、道德都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全部意义。唯一通行的货币是力量,唯一至高的法则是力量,唯一值得敬畏的也是力量。
「力量」这两个字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以一种如此具象、如此宏伟、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展现在苏璃的面前。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巨大冲击让她几乎要跪倒在地。
「此为青云剑宗,」云瑶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身后响起,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苏璃从未听过的淡淡自豪,「修仙界北境第一宗门。」
苏璃没有回头。她只是贪婪地用她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去记忆着眼前这足以颠覆她两世为人全部认知与想象的壮丽景象。
「主峰名为『天璇』,掌管宗门戒律与外事。左侧是『天枢峰』,为宗门传法之所。右侧是『玉衡峰』,为丹药炼器之地……」
云瑶耐心地为她介绍着远方那几座最为雄伟的主峰。苏璃听着却一个字也没记住。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些穿梭不息的剑光所吸引。她看到有些剑光之上站着的是和云瑶一样气度非凡的宗门长老,而更多的剑光之上站着的则是些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弟子。
那些弟子男的英俊挺拔,女的明艳动人。他们都穿着样式统一的宗门服饰,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与骄傲。那是属于天之骄子的自信,是从未经历过底层苦难的骄傲。
他们才是这个云中仙阙真正的主人。而她苏璃,只是一个意外闯入的异类,一个来自凡尘泥沼的卑贱玩具。巨大的割裂感与疏离感再次如潮水般将她吞噬。
就在此时,云瑶领着她走进了身后那孤高清冷的竹舍之中。这座名为「落霞峰」的山峰,成了她在这个云中仙阙唯一的立足之地。
竹舍建得极为雅致。外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竹木结构,但走进去苏璃才发现,构成这屋舍的每一根竹子都非同凡品。那竹子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青色,上面还天然生长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玄奥纹路。用手触摸上去竟有一丝丝清凉的气息顺着指尖传入体内,让她那因长时间精神冲击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却又处处透着凡人无法想象的奢华。一张不知由何种千年古木雕琢而成的巨大床榻,一套由整块温润暖玉打磨而成的桌椅,一扇由无数细小发光灵石串联而成的巨大屏风。
云瑶将她领到了一间偏僻的厢房门前。
「这里以后便是你的房间。」
苏璃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很大很空旷,除了一张和主屋一样的巨大木床和一套暖玉桌椅外便再无他物。然而当她走到那扇巨大的窗户前时却是再次愣住了。这扇窗正对着远方那片最为繁华热闹的仙山琼楼,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穿梭不息的剑光,可以听到从远方顺着风飘来的隐隐约约的弟子们的笑闹声。
这里,是整座落霞峰视野最好的地方,也是距离那个繁华的仙家世界最近的地方。云瑶就这样将她安置在了这里,让她每一天每一刻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与那个世界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是一种何等冰冷而又残酷的仁慈。
「你且休息一日。明日卯时到院中等我。」云瑶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了,留下苏璃一个人呆呆地站立在这个华美而又空旷的新囚笼之中。
她走到床边坐下,那不知名的古木床榻散发着一股静心凝神的淡淡香气。她走到桌边坐下,那温润的暖玉座椅自动地散发出一股温热的气流包裹着她的身体。这里的一切都舒适到了极点,也冰冷到了极点,因为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气。
就在苏璃以为今天就将如此结束之时,云瑶却是去而复返。她的手中多了一卷古朴的竹简。
「在你正式开始训练之前,」云瑶将那竹简扔在了苏璃面前的玉石桌上,「你需要记住青云剑宗的五条基本门规。」
苏璃沉默地打开了那卷竹简。竹简之上用一种古朴的篆体刻着五条简短的门规。
「第一条:同门不得相残。」云瑶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冷冷响起。
苏璃的目光落在那冰冷的字体之上,心中却是涌起一阵荒谬的讥讽。同门?她也配拥有同门吗?在她眼中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和云瑶这个「主人」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只是潜在的敌人。
「第二条:不得欺凌弱小。」云瑶的声音继续响起。
苏璃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自嘲。弱小?在这个神仙满天飞的世界里,还有比她这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少女更弱小的存在吗?这条门规与其说是对她的约束,不如说是对宗门内其他弟子的警告。
「第三条:修炼场所不得喧哗。」这条倒是很合苏璃的心意,她最讨厌的便是喧哗。
「第四条:尊师重道,不得忤逆。」云瑶在念出这条门规时语气微微加重了几分,那双冰冷的眼眸也紧紧地锁定了苏璃。
苏璃感受到了那目光中蕴含的警告意味。她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对她而言这条根本算不上门规,因为她根本没有忤逆的资格与本钱。
「第五条:维护宗门声誉,不得有辱门楣之举。」
念完最后一条,云瑶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当她走到门口时脚步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你是我云瑶从醉春坊花一百万两黄金买回来的人。这本身就已经是对青云剑宗最大的侮辱。所以,你最好不要再给我任何额外的惊喜。」
话音落下,人也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