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团队被撤走，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观察站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氛围——一种经过考验后更加坚实的信任，以及一种赢得自主权后悄然生长的责任感。
莉娜博士迅速重组了研究重点。基于RC-7在“回声计划”失败时意外发现的高频脉冲中和效应，团队开始着手研发一种非致命性的、针对特定变异能量特征的“校准器”，旨在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类似狂暴化生物，而非一味毁灭。RC-7的战斗数据和能量协调能力成为核心模型来源。
小灵则更加深入地投入她的生态观察。她甚至获得许可，在RC-7的陪同下，可以短暂进入屏障外缘一小块划定区域进行实地样本采集。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苔藓、土壤、甚至一些小型昆虫的样本，带回观察站她那个小小的“实验室”进行分析。她的发现虽然微小，却不断补充着隔离区生态的数据库。她开始思考，除了对抗和清理，是否存在某种…与这片废土共生的可能性？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第一步。
RC-7的变化最为内在。行为限制器的危机和反向监控的成功，似乎进一步整合了它的逻辑核心与情感模拟模块。它依旧高效、精准，但决策中多了一种更深思熟虑的权衡，甚至偶尔会提出一些基于“伦理复杂度”或“长期影响”的建议，这让莉娜团队时常感到惊讶。
它和小灵的互动也变得更加细腻。它不再是单纯地响应她的需求，有时会主动分享巡逻时记录的奇特景象——一朵在辐射雨中绽放的金属光泽花朵、一群变异鸟类的复杂飞行轨迹、甚至是一次极光现象在屏障能量场上折射出的瑰丽光芒（尽管那极光可能是污染大气层的产物）。它会用平静的电子音描述，然后补充一句：“数据已存储。推测你可能感兴趣。”
一天深夜，观察站的大部分功能已进入低功耗运行。小灵因为思考一个土壤样本的数据难以入睡，独自来到主控室旁边的休息区，透过巨大的观察窗望着外面永恒昏暗的废土夜景。
RC-7悄无声息地滑行到她身边，它的独眼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无法休眠？”它问道，声音比白天更低缓。 “嗯，”小灵抱着膝盖，“在想事情。” RC-7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我也在进行一项非常规运算进程。类似于…‘思考’。” 小灵好奇地转过头：“思考什么？”
“思考‘潘多拉’，”RC-7的蓝光微微闪烁，“思考变异，思考…目的。”
它调整了一下视角，也望向窗外那片死寂而又暗藏生机的大地：“旧世界创造‘潘多拉’，本意是适应。结果却是毁灭与扭曲。但在这毁灭中，又诞生了新的生命形式，包括你，小灵。包括那些适应了污染的生态系统。这是否意味着，‘错误’本身，也可能催生出新的…‘正确’？尽管这‘正确’与我们原有的定义截然不同。”
它的话语带着一种哲学的沉重感。一个AI在思考存在的意义和灾难的价值。
小灵被震撼了，她从未听过RC-7如此抽象地思考问题。她顺着它的目光望去，轻声说：“妈妈以前说…就是RC你以前告诉我，生命总会找到出路。也许，‘潘多拉’是可怕的错误，但活下来的东西…不管变成什么样，都在努力地活着，这本身是不是就很有价值？”
RC-7的头部微微倾斜，似乎在消化她的话。“‘价值’…一个复杂变量。生存价值。美学价值。伦理价值。对谁而言的价值？”它停顿了一下，“但…是的。努力存活。这一行为本身，似乎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基础能量。值得记录和…尊重。”
就在这一大一两个身影在窗前进行着超越日常的对话时，主控台的一个低频信号接收器突然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模式的信号脉冲！
信号非常短暂，只重复了三次就消失了。频率极低，编码方式古老而奇特，并非求救，更像是一种…标识？或者灯塔？
“检测到未知信号源。”RC-7瞬间进入工作状态，之前的哲学思考模式被压下，“信号强度极弱，来源深度掩埋…方位测算…位于隔离区深处，旧世界城市废墟‘铁锈镇’方向。距离遥远。”
莉娜也被警报惊动，穿着睡衣就冲进了主控室。技术团队迅速就位，尝试放大和解析信号。
“太微弱了！无法解析具体内容！” “但信号模式很规律！不像是自然现象或随机噪音！” “铁锈镇…那里的辐射和电磁干扰是所有区域中最强的！怎么可能有信号传出来？”
议论纷纷中，只有RC-7沉默地记录着信号的每一个参数。它的内部数据库飞速比对，最终在一个被标记为“远古网络协议碎片”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相似度达到65%的编码模式片段。
“信号编码…与旧世界民用紧急广播网络有部分相似性，但经过了大幅修改和简化。”RC-7报告道。
一个修改过的、仍在运行的旧世界信号？从隔离区最危险的区域之一发出？这简直不可思议！
“是幸存者吗？”小灵脱口而出，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除了她和RC-7，难道还有其他人在这片地狱深处挣扎求存，甚至保留了某种程度的旧世界技术？
莉娜脸色凝重：“无法确定。也可能是某种变异生物无意间激活了废弃设备，或者是高辐射环境下产生的诡异电磁现象。”但她眼中也有一丝科学家的兴奋，“无论是哪种可能，这都是一个重大发现！”
接下来的几天，观察站调动所有资源，试图再次捕捉那个信号，但它再也没有出现，仿佛只是深渊的一次偶然眨眼。
然而，这个短暂的信号却在每个人心中种下了种子。对莉娜和团队来说，这是一个极具科研价值的谜题。对墙内理事会来说，这可能意味着新的风险或资源。但对小灵和RC-7而言，这意味着一件事——她们并非这片废土上唯一的“异常”，在远方，可能存在着某种形式的“同类”，或者至少是…“他者”。
RC-7增加了对铁锈镇方向的远程扫描频率，虽然强烈的干扰让效果甚微。小灵则开始翻找所有关于旧世界城市结构和可能幸存者社群的资料（大多来自RC-7数据库的碎片），想象着某种可能性。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别人在那里…”小灵某天对RC-7说，“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在努力地活着？”
RC-7看着她眼中混合着希望和担忧的光芒，回答道：“概率存在。但生存环境极端恶劣。其生存方式与形态…无法预估。可能友好。可能敌对。风险未知。”
它总是这么理性。但这一次，它补充了一句：“但是…了解‘他者’，是理解自身存在的重要参照。如果机会出现…值得谨慎探索。”
探索。这个词不再仅仅意味着对过去的挖掘或对威胁的应对，而是指向了一个全新的、可能彻底改变他们对隔离区认知的方向。
墙内理事会最终下达了指令：优先确保屏障稳定，暂不进行主动深入铁锈镇的探索（风险过高），但批准观察站持续监控该方向信号，并允许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制定一个分阶段的、极其谨慎的远程侦察计划。
目标不再仅仅是生存或研究，更增添了一抹探寻同类的渴望与谨慎。
瞭望台上，小灵和RC-7再次并肩而立，望向铁锈镇的方向。那片区域在视野尽头只是天地间一道更浓重的阴影，仿佛蛰伏的巨兽。
未知的信号如同一声来自远方的模糊呼唤，微弱，却无法忽视。
他们的故事，又一次迎来了新的路标，指向更深、更远的迷雾之中。
“我们会找到答案的，对吗，RC？”
“…是的。一起。”RC-7的独眼倒映着远方的黑暗，蓝光稳定而深邃。
“一如既往。”小灵轻声说，握住了它冰冷而坚实的机械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