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感觉自己仿佛在一条由记忆构成的漫长河流中沉浮。
那些跨越了三千年的画面——从最初在森林中醒来，到黑木镇的雨夜，再到与布莱克的重逢，漫游整片拉尔大陆的时光，讨伐魔王的旅途。
最后是宴会上国王那审视的目光——一切都如同破碎的浮光，在她紧闭的眼睑后方交织闪烁。
一种冰冷的触感将她从深沉的回忆之海中猛地拉回。
是手中传来的凉意。
那把经历了悠久岁月的法杖此时正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散发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寒意，如同冬日里悄然贴上皮肤的一片雪花，刺激着她的神经。
紧接着，是嗅觉的恢复。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钻入鼻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和某种活物蠕动时散发的难以名状的甜腻，这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最后回归的是听觉。
耳边是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属于不同的人。
有莉娜压抑的呻吟，有薇尔洁洁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祷告词，还有卡姆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呼吸，以及精灵莱拉微弱的、带着精灵语特有的韵律的啜泣。
“呃……”
艾拉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
他们依旧在那个散发着翠绿与暗红交织光芒的地下洞窟里。
那棵被污染的古树在不远处沉默地矗立，根系处那些暗红色的藤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但它们并未立刻发动攻击，只是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将他们六人围困在中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自己这是昏过去了？时间过了多久？
艾拉迟钝的大脑想着。
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瘫软在地，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都受到了那无形精神冲击和诡异孢子的严重影响。
卡姆试图用剑撑起身体，但手臂剧烈颤抖着，又一次无力地垂下。莉娜蜷缩着身躯，双手紧紧抱着头。薇尔洁洁的洛丽塔裙摆沾满了尘土，她徒劳地试图凝聚神力，却只有几点微光在指尖闪烁便告湮灭。莱拉靠在卡姆身边，美丽的脸上毫无血色，精灵特有的敏锐感知在此刻成了负担，让她承受着更深的痛苦与污染。
艾拉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法杖上——那柄漆黑、冰冷的灾难之手。
脑海中，布莱克那偏执而狂热的声音仿佛再次响起：
“……我将它献给老师，希望它能代替我，陪伴您……”
“我的力量，我的生命，都是您赐予的……”
那个曾经在黑木镇泥泞中挣扎的小男孩，那个曾经屹立于帝国顶峰的、令人畏惧的大魔法师，将他倾注了心血与偏执的礼物，送到了她的手中。
那家伙的结局是什么来着？自己好像忘了，不过既然是大魔法师，想来总不会太坏吧。
自己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这把法杖了，过往纪元的神殿被未知的猩红存在腐蚀，她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强大。
她不能倒在这里。
她还有太多的地方没去，太多的酒没喝，太多……麻烦的家伙没躲开呢！
但如果连法杖存下的禁忌魔法都不能解决的话，那她真没办法了。
艾拉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法杖的底端重重砸在身下的岩石地面上。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压抑的洞窟中格外清晰，吸引了其他五人残余的注意力。
他们看到，那个一路上看起来不太靠谱的魔法师“艾迪文”，此刻正用颤抖的手臂抵在法杖上支撑着身体，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紫色的眼眸中，却燃起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仿佛穿越了古老时光的坚定火焰。
法杖顶端的宝石，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决绝的意志，开始由内而外，逐渐点亮起一抹微弱的……红色光芒。
十年寿命，禁忌魔法。
其实灾难之手的应用原理相当简单，只需要和和死神做一笔交易即可，死神非常乐意用自己无尽的力量换取对方的生命能量。
当然，你得先有足够的力量走到死神的面前。
这是亲眼见到过神明的布莱克跟她说过的。
艾拉抬起头，视线扫过同伴们惊愕而带着一丝期盼的脸，沙哑着声音：
“都趴下！”
她其实不知道趴在地上能不能挡住禁忌魔法的余波，在她拿到这把法杖之后也不过使用了不到十次红色魔法，其中大多数更是没有攻击性的。
不过应该是总比站着要好的……起码在艾拉看来是这样。
话音未落，法杖顶端的红色光芒骤然爆发，如同在幽暗洞窟中升起了一轮微缩的血色太阳，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吞噬生命的冰冷与决绝。
十年寿命，在这一刻化为最纯粹的交易筹码，撬动了来自神明赐下的禁忌魔法。
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炫目的能量洪流。
以艾拉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终结意味的波纹，如同水面的涟漪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那些蠕动缠绕的暗红色藤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瞬间僵直、枯萎，化作簌簌掉落的黑色灰烬。空气中弥漫的腐败甜腻气息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归寂的虚无感。
就连那棵被污染的古树，树干上流淌的翠绿光芒也猛地一暗，缠绕其上的猩红纹路如同被灼烧般剧烈扭动、退缩，发出一种无声的尖啸，然后消失。
“咳……”艾拉身体一晃，拄着法杖才勉强没有倒下。
靠！她讨厌这种感觉，明明使用绿色或者黄色魔法没有任何不适，但每次用消耗十年寿命的红色魔法都会从心底感受到一丝疲惫。
她可是长生种啊喂！为什么失去区区十年会让她有那么大的副作用啊！
她强行压下了这股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被清空出一片区域的周围。
“有用！艾迪文小姐！”
卡姆第一个反应过来，强撑着站起，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和对刚刚艾拉施展的魔法的震惊。
莉娜和莱拉也相互搀扶着起身，看向艾拉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感激。
薇尔洁洁更是直接扑了过来，眼泪汪汪地抓住艾拉的袍袖：“大姐！你太帅了！刚才那是什么魔法？简直像女神降下的神罚！”
艾拉没空理会她的夸张，她紧盯着那棵古树，在禁忌魔法的轰杀下它竟然没有彻底湮灭。
猩红的污染虽然被暂时逼退，但并未根除，仍在古树的根系处顽固地蠕动、试图重新蔓延，而且，她能感觉到，更黑暗的地方似乎有更多充满恶意的视线投了过来。
“别高兴太早，”艾拉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疲惫，“只是暂时清场，污染源还在，而且……我们好像惊动更大的家伙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洞窟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正在拖动着重物。
“那、那是什么声音？”莉娜紧张地握紧了剑。
莉娜欲哭无泪，自己只是个才成为冒险者几天的菜鸟啊，怎么直接就遇到这种事了？
卡姆神色凝重，将莱拉护在身后：
“不清楚，但绝不是什么好事。艾迪文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艾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虚弱和寿命消耗带来的心悸，她快速思考着，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法杖。
“实不相瞒，我其实会一点空间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