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幽灵正在游荡。
幽灵也是分有种类的。有些幽灵被束缚在某个区域,这是地缚灵。另外一些,虽然依照习惯会在某处留下,但它们本身是自由的。
不过,这一只幽灵却与众不同:它不是地缚灵,但它同时也不自由。它被一纸契约束缚着,而与它订立这项契约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已令所有幽灵闻风丧胆的比安卡·玛利亚。
如果可以再来一遍的话,它肯定会尽一切可能远离这个恐怖的女人。或者,哪怕尽量收敛一些也好。但错上加错,它不仅逗留在了博雷托,而且还误入了由比安卡·玛利亚组织的地下集会。它看着那些集会者一个一个离开——常人看不见幽灵,然后,当它放下警惕,打开正门正准备离开时,它看到比安卡·玛利亚就站在门后盯着自己。
只在一瞬间之内,它就明白了伯爵夫人事实上是一个隐藏了自己身份的魔女。它想要逃跑,却被死死地禁锢在了原地。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它被强逼着签下了那份简短但无法摆脱的契约。
就这样,幽灵贝拉罗萨开始了自己的白工生涯。
由于身上被最强力的契约所束缚,它接触到了许多核心内容,被委托的任务也是最重的。比安卡·玛利亚在需要时拿它当探子,在空闲时让它当图书管理员,去整理魔女们世代收集的数不尽的藏书。这样完全被拘束不能有半句怨言的日子,它恨极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幽灵不会累,所以就干下去吧。
不过,日子还是有盼头的。在它不辞辛劳的日月奋战中,藏书整理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而另一件事则令它感到欣喜:伯爵夫人怀孕了。换言之,外出跑腿的工作终于能告一段落了。
在这期间,却也发生了一件令它意想不到的事。
当贝拉罗萨有一天路过会客厅时,它无意间瞥见了一个行迹诡异的人影。有了之前的教训,它强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但好奇作为一种本性根深蒂固,它还是按捺不住,用最隐蔽的方式飘了过去。
贝拉罗萨在窗边停下。在呼啸的山谷间强风的吹拂下,它的身体像一块床单一样翻腾了起来。它只得把自己卷成一团。而当它回过头来从窗外向内窥视时,它看清了那个人影。
“维托里奥?”
维托里奥是伯爵的儿子。
贝拉罗萨不关心比安卡·玛利亚的家事,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却出乎它的意料。这名军官没有带佩剑,手上却拿着那把维斯孔蒂家族传承下来的剑。他藏身的这个房间,也只有一个人会在附近活动。
他要刺杀伯爵夫人!
贝拉罗萨先是感到兴奋,然后又自己把这种兴奋浇灭——魔女一旦在没有继承者的情况下死去,那么那条契约在保密方面的效力就会立即发作,直接要了贝拉罗萨的命。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许是对那仍未出世的孩子起了恻隐之心,维托里奥自始至终都只是藏身在那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他犹豫了,因此也在潜意识中放弃了那个念头,而这样的机会很显然不会再来一次。
之后的事情也归于了平淡,维托里奥在妹妹出生前就离开了博雷托。目睹了这场未遂刺杀的贝拉罗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让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
在女儿特蕾莎出生以后,比安卡·玛利亚便离开了维斯孔蒂的城堡。这也是这对母女唯一一次见面。在之后的全部时间里,两人从未再次见着过。
在感叹魔女们怪癖的同时,贝拉罗萨的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似乎是为了远离特蕾莎,伯爵夫人从此不再往此处来。而贝拉罗萨工作的那间图书馆也就设在这座城堡的地下,因此,它终于能够躲避魔女的骇人监管,安安心心地搞自己的书籍整理了。
时光飞逝,当特蕾莎十三岁的时候,从远方传来了一个消息,对贝拉罗萨来说天大的好消息——
伯爵夫人死啦!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贝拉罗萨就陷入了狂喜,它呼朋引伴,把地窖里珍藏的酒开了个遍。到了晚上,它与同伴们在城堡的大厅中狂舞,会场里其乐融融,像是正过着一个盛大的节日。幽灵们都陶醉于这一时刻。若是有旁人此时进来,就能看到空中正颠三倒四地漂浮着一堆发光的床单。
贝拉罗萨是最激动的那一个,因此,它当天所痛饮的酒的数量也是最多的。
天旋地转,似乎有些晚了,贝拉罗萨的幽灵同伴们好像都已经不辞而别。它在醉意中也终于逐渐清醒了过来。
等到眼前的世界重新稳定之后,贝拉罗萨在恍惚间感到了一股熟悉的寒意。
它回过头去。这一瞬仿佛永恒,又把它重新带回多年以前误闯比安卡·玛利亚地下集会的那个晚上。
哗。
“大人,您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