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天也不出去吗？”爱芙妮望向埃莱奥诺拉，眼神中满是担心与不安。
“不用了。”她的目光根本就没从书上移开：“不用了，之后也不用来找我，我想一个人待着。”
埃莱奥诺拉语调平淡，面上露出乏味与疲惫。但她还是没有停下来。
“爱芙妮，请你出去吧。好吗？”
……
……
***
幽灵在窥视着。
幽灵们看到，魔女已经步入了圈套。
“很好。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但是……”这个声音却有些迟疑：“但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消息已经传达，他们已经到了博雷托。”
“但他们还没有到这里来。”
贝拉罗萨转过身来，再一次面向这些在束缚中生存的家伙们。它同它们可能是不一样的，但契约却将贝拉罗萨与它们的命运连结到了一起。
“已经没有供我们犹豫的时间了。就在今天，我们要做出了断。”它稍稍停顿，过了一会，又补充道：
“决定我们命运的了断。”
***
红茶在女仆裙上洁白的那一部分留下了一片污渍。爱芙妮将裙装解了下来。她回忆着刚刚的事，心不在焉，忧心忡忡。
“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没有要求，就不要进来！”
红茶被打翻了。埃莱奥诺拉却神经质一般地去护住那本书。
稍后，她又用双手捂住了头，样子十分痛苦。
“对不起……爱芙妮……”
爱芙妮丝毫不因埃莱奥诺拉的行为而感到不满。她看到大小姐的样子，内心也感到十分痛苦。
爱芙妮对于埃莱奥诺拉一直都怀有一种独特的情感——关爱欲。这种情感有别于爱情或其它复杂的矛盾着的情感，是只讲求付出的。
长久以来，她就是怀着这样的情感在此工作。她看待埃莱奥诺拉，与其说是仆人对待主人，不如说是姐姐对待妹妹那样。对于爱芙妮而言，她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大小姐能过的幸福。除此之外，她就什么也不想了。因为她觉得，只要能看到埃莱奥诺拉幸福，她也就感到无比的幸福。
但这幸福现在已经失去了。
爱芙妮感到不安，爱芙妮感到痛苦。因为她感受到，大小姐现在正面临着某种可怕的存在。但她对此却无能为力。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因此，她也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她的幸福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而由于她的无能为力，她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幸福。
但，人有时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当不安与恐惧达到极点时，人的心却总会将它们逆转过来，化为自己的勇气。
“不对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呢！”爱芙妮自言自语道。
她将不安与恐惧暂时全都抛到了脑后，而现在，她心中有的就只是改变的愿望与勇气了。
***
爱芙妮用直觉感受到，要治好大小姐，靠自己是肯定没有用的。附着在大小姐身上的一定是鬼魂之类的事物。她无法驱赶那个存在。
但，心中满是勇气的爱芙妮在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方法。
在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有几个月，爱芙妮在一座偏堡中工作。她只是送进去各种物品，简单负责一下内部的卫生。至于在此居住的人，她只有在与女仆们的谈论中听说过——那似乎是一个炼金师。
女仆们告诉她，那人行迹诡异，在这工作了这么久，她们也只在那人刚来的那一天见过一面。在那之后，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再出现过。
爱芙妮被这种传说激起了好奇心。在又一次前去打扫时，她离开了那些有灯的区域，转入而走进了那漆黑的走廊。而就在她想要再进一步一探究竟时，从那幽深的走廊中传出的诡异风声却令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退堂鼓。
她在那走廊外就晕倒了。后面，管理的人把她从那边调离，她也就再也没去过那个偏堡。
她在潜意识中似乎仍对那里心存畏惧。但现在，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要去找到那个炼金师，让诡异去制服诡异，让幽灵去制服幽灵。
***
爱芙妮又一次站到了那走廊的入口处。她暗示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径直向内部走去。
走廊不是很狭窄，大约两人左右的宽度。但它仍然会令人感到异常，因为走在这过道里的人难以辨认其中的任何事物。这里的一切都隐藏在一片漆黑之中。走在这里面，唯一能让人辨识方向与自己的存在的就只有身后入口处那微微的光源。
爱芙妮马上就要走到这走廊的尽头了。
但她没有再走下去。她停了下来，因为，把自己隐藏在这漆黑一片中的存在终于表露了自己的存在。
那声音好像是从黑暗中的所有方向传过来的。
但如果更加用心地去感受，听者则更会感觉它就像是从自己身体内发出的振动。
“我们这些安东佩吉亚诺的不肖门徒，向来都把等价交换当作第一要义……”
这声音让人听到时已经很微弱，但还是可以隐约分辨，就像是湖中巨大涟漪的余波一般。
“爱芙妮小姐，我认识您。我也已经明白，您到这里来是有求于我……”
“请您说说看吧……我需要知道它的内容，才能判断是否能开始这交换……”
爱芙妮向炼金师述说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交换都是要有代价的……我可以帮到您……”
爱芙妮微微攥起了护在身前的手。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这究竟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您不必紧张……”
“我之前对您似乎是有所亏欠的……”
“您在数个月之前曾经在这里专门为我工作过一段时间……”
“……还没有向你答谢过……所以，为了进行补偿……我应当……为您办好这件事……”
爱芙妮感到有些惊讶，但随即涌上心头的是喜悦——她一度以为失去的幸福，现在又重新有了着落。
“但是，这对您仍是有要求的……”
“您一定要听好了……从现在起直到明天日落，您都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能去见她……”
“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么我将无法向您保证……”
“我都听明白了。不需要我做其它的事情吗？”
“不用……您只需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好……”
“好了……请您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那声音紧接着就消失了。
***
贝拉罗萨并不打算继续拖下去。它看到埃莱奥诺拉已经再次醒来。
她又一次翻开了那本书。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她看到，从书中浮现出了无数道幻影，它们在空中浮动着，旋转着，最后汇聚到了一体。
这是一只幽灵。
埃莱奥诺拉似乎是被这景象怔住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向那团幻影望去。
那幻影开口了。
“您就是特蕾莎？”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
“但为了解答您的疑虑，我认为有必要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贝拉罗萨，是一只幽灵，长久以来潜伏于此书中的幽灵。”
“您不必关心我，但我接下来所说的事，请您务必牢牢记在心里。这与您的命运息息相关，它同时也关系着许多许多人的命运。”
“我知道了。”埃莱奥诺拉微微一怔，她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但稍纵即逝。
“长久以来，在我们所身处的这个半岛，有一批人在此活动。”
“他们从遥远的远方来到此处。他们怀有最崇高的目的，这目的便是将他们从远方所带来的神奇力量传递给这里的人们。”
“在他们的帮助下，这里的人们在努力中掌握了这种力量，并运用它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但是，这份被怀有最崇高理想的人们所带来的力量，并不是在所有时候都得到了妥善的运用。”
“当他们离去之后，获得了这份力量的人们不是一如既往地运用这份力量来改进自己的生活，增加人类的福祉，而是反过来用它来破坏这种生活，破坏过去的人们所世代创造的生活。”
“争斗爆发了，而获得了这份力量的争斗将一切都拉回了原点以前——人们运用它所获得的，几乎全部都失去了；人们过去就拥有的，也几乎十不存一。”
“追随那些远道而来的先行者的人们，在这动荡中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希望恢复所有人过去所拥有的一切，让安宁重新归复。”
“这样的理想，以及为了实现这理想而作的努力，一直持续了下去。这理想几乎又要获得成功了，但它却又一次失败了。”
“因为背叛也再一次发生了。”
“先行者的后人们也再一次被摧毁。这背叛的发起者和胜利者则自称为神的信徒，接受上帝的旨意，从此在这个半岛确立了绝对的权威。”
“反对者们再一次组成了同盟。他们最后一次向半岛的中心发起了进攻。”
“他们失败了，所有的参与者都被押解至半岛中心奥尔德处以了火刑，连年仅数岁的孩子也没有被放过。”
贝拉罗萨在讲到这里时，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顿。
“特蕾莎。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作为他们的后继者，你将继承他们所遗留下来的一切，以完成对背叛者们复仇。”
“我作为幽灵，作为辅佐您的存在，将和您一起投入其中。”
“请您接受这份契约。在这份契约生效后，我将一直为您工作，直到您能独自处理这一切之后，它将会自己停止。”
埃莱奥诺拉像是在梦游一般：“您说的都太远了。我不明白……不过，假如这是真的，那么，我确实应该去主动背负起这份命运……”
“这么说，您同意了？”
那份答案呼之欲出。就是这简单的几个音节，将会改变幽灵们的一切。
“但，并不是这样的。我没法去接受这样一份提议。”
埃莱奥诺拉转过来，第一次正视贝拉罗萨，而后者在顷刻间就意识到——
那是魔女的双眼。
“你在说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