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现场的不协调

半小时后，林枫的车停在了“观澜山庄”的门禁前。这里是这座城市最顶级的富人区，每一栋别墅都像一座孤立的王国，沉默地矗立在精心修剪的绿植和冰冷的监控摄像头之后。陈浩的别墅是一座现代风格的玻璃与钢筋的建筑，在雨夜中像一艘搁浅的幽灵船。警戒线已经被撤下大半，但门口依然停着一辆警车。张维在门口等着他，脸色在门廊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谢谢你来。”张维用力握了握林枫的手，掌心冰冷而潮湿。“现场情况？”林枫没有多余的寒暄。“法医和技术人员刚走，留下一个年轻女警官负责看守。我跟他们打了招呼，说你是我的助手，也是陈浩的旧友，来帮忙处理后事。”走进别墅，一股奢华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夜景，屋内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光洁如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外出。一个穿着制服，扎着利落马尾的女警官迎了上来，她的眼神锐利而审慎。“王薇警官，”张维介绍道，“这位是林枫，我们的朋友。”王薇对林枫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林先生，请不要触碰任何东西。这里虽然经过初步勘察，但依旧是封锁现场。”她的语气很客气，但充满了职业的警惕。书房。死亡的气息，即使经过处理，依然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混合着昂贵的雪茄、旧书的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书房很大，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另一面是俯瞰城市的落地窗。陈浩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但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地毯上还留有一个用粉笔勾勒出的人形轮廓。他当时就坐在这张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上，头部中枪，倒在书桌上。王薇在一旁简要地介绍情况：“死者陈浩，45岁。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昨晚10点到11点之间。致命伤是太阳穴的枪伤，法医鉴定为近距离射击。凶器是这把瓦尔特PPK手枪，在他自己的手里发现的，上面只有他的指纹。书房门从内部反锁，备用钥匙在保险柜里，完好无损。没有打斗痕迹，没有强行闯入。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没有检测出异常。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林枫没有说话，他像一头沉默的野兽，用眼睛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扫过桌上摆放的家庭照片，扫过那杯琥珀色的威士忌。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剧。他的PTSD开始悄悄作祟。房间里空调的低鸣声，在他耳中被放大成某种不祥的预兆。墙上挂钟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敲击他的神经。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细节上。他看到了陈浩的妻子苏婉，正由一个女佣搀扶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比陈浩年轻近二十岁，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长裙，美丽而脆弱。她用手帕捂着脸，肩膀微微抽动，但林枫注意到，她的眼睛虽然红肿，却没有泪水。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与林枫对上时，那份悲伤迅速加深，仿佛是为他这个“外人”特意表演的一样。他又看到了陈浩的弟弟陈明，靠在远处的墙边，表情阴沉。他正低声和公司的一位高管说着什么，眉宇间满是焦虑和烦躁，那神情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对当前混乱局面的不耐。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林枫重新走回书房，王薇跟在他身后，显然对他这种非官方的、过于仔细的探查感到不满。“林先生，我想我们警方已经……”“王警官，”林枫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你相信一个准备在人生巅峰大干一场的人，会选择用一把右手持握的手枪，射击自己的右太阳穴，然后身体还能保持如此‘端正’的坐姿吗？”王薇愣了一下：“法医说这在理论上是可能的……”“理论上，”林枫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人形轮廓上，而是落在了书桌的边缘。那里，有一份摊开的文件，是一份关于新项目的竞标书。文件的边角非常整齐，但左下角，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褶皱，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蹭过。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书桌底下、厚重的波斯地毯上。在真皮座椅的滚轮旁，地毯的绒毛有一小片区域的倒向与周围不一致，像是被鞋尖用力蹬踏或拖拽过，但又被人刻意抚平。这些都太细微了，细微到可以被解释为任何偶然。但林...枫的直觉在尖叫。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人形轮廓旁边的地面上，那里也用粉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方框，标注着“死者手表”。“手表被发现时是什么状态？”林枫问。王薇翻开记录本：“是一块百达翡丽，型号5270G。发现时已经脱落，掉在地上，表盘玻璃有轻微裂痕，指针停了。”“停在几点？”“晚上10点05分。”王薇回答，“这与我们推断的死亡时间范围基本吻合。”林枫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个粉笔方框，仿佛能看到那块昂贵的手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百达翡丽5270G，手动上链的万年历计时码表，拥有顶级的防震设计。除非是极其猛烈的撞击，否则指针不会轻易停摆。而一个准备自杀的人，在开枪的瞬间，手腕的动作幅度真的足以将它摔停吗？更重要的是，他的记忆闪回了。不是关于仓库的血腥记忆，而是关于陈浩的。一年前，他们几个老友难得聚会，陈浩炫耀过这块表。林枫记得自己当时开玩笑说：“你这表比我的命都贵，可别摔了。”陈浩当时是怎么回答的？记忆的迷雾中，陈浩大笑着，举起手腕：“放心！这玩意儿的动力储存有65个小时，只要我前天上过链，就算扔在那儿两天两夜它都照样走。比我的心跳都准时！”前天……林枫记得张维说过，陈浩昨天一整天都在公司开会，精神饱满，不像是个会忘记给心爱的手表上链的人。一个微小却致命的不协调之处，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完美自杀”的表象。林枫站起身，回头看向王薇，眼中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眼神。“王警官，”他的声音平静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是自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还在我们中间，正看着我们，以为自己已经骗过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