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涟漪

王薇的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怀疑，像一层坚冰。她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顾问”和悲痛中产生幻觉的家属。“林先生，你的猜测很大胆，但我们办案需要的是证据，不是直觉。”她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一个昂贵的手表，可能只是质量没有传说中那么好。一个巧合的时间，也仅仅是巧合。”林枫没有与她争辩。他知道，要说服一个严谨的警察，需要的是逻辑，是看得见的链条。王薇犹豫了。这不合规矩。但林枫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让她无法轻易拒绝。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那名为“正义感”的弦，也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谋杀，任何一个微小的疑点都值得被放大。她最终点了点头，从证物箱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块百达翡-翡丽手表。表盘的玻璃上有一道蛛网状的裂纹，金色的指针凝固在10点05分的位置。“请看，”林枫指着手表的外壳边缘，声音低沉而清晰，“表盘玻璃碎了，说明它受到了正面冲击。但请注意表冠和表耳连接处，那里有一个微小的凹痕。这个伤痕不是摔在柔软的地毯上能造成的，它更像是……被猛力撞击在一个坚硬、有棱角的东西上。”王薇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证物袋，凑到灯光下仔细观察。果然，在林枫指出的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但清晰的金属形变痕迹。林枫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书桌那厚重的实木桌角上。“比如，这里。”他没有上前，只是用眼神示意。王薇心领神会，她走到书桌边，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小型战术手电照向桌角。在光滑的红木漆面上，她发现了一个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崭新的白色划痕，形状和大小，与手表上的凹痕惊人地吻合。王薇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发现瞬间改变了一切。手表不是简单地滑落，而是经历了一次剧烈的撞击。一个准备饮弹自尽的人，会有如此激烈的动作吗？这更像是在一场挣扎或搏斗中，手腕被狠狠地撞在了桌角上！时间——10点05分，可能不是巧合，而是搏斗发生、手表停摆的精确时刻！就在这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警察同志，到底还要多久？我哥哥刚刚去世，我们家人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是陈明，陈浩的弟弟。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眉头紧锁，眼神扫过林枫时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审视。他身后的妻子苏婉也走了过来，柔弱地靠在门框上，用丝帕擦拭着眼角，目光却在林枫和王薇之间游移。“我们正在进行例行复核，陈先生。”王薇迅速收起了脸上的惊讶，恢复了职业的冷静。她不动声色地将证物袋放回箱子，合上了盖子。“复核？”陈明冷笑一声，“我哥的公司明天就要开市，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你们警察的效率就不能高一点吗？”他的话语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打乱计划的烦躁。林枫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心理医生在观察自己的病人。“陈先生似乎很关心公司。”陈明被这句平淡的话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当然关心！那是我哥一辈子的心血！”“逝者为大。”林枫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公司的事可以等，但真相不能。”这句话像一根针，刺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苏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直沉默地站在远处的律师张维，脸色更加苍白，他紧张地看着林枫，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恐惧。陈明还想说什么，但被王薇打断了。“好了，我们很快就会结束。请各位先到客厅休息。”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待他们离开后，王薇转向林枫，之前的坚冰已经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我承认，你发现的疑点很有价值。我会立刻向上面汇报，申请重新进行现场勘察和尸检复核。”她顿了顿，直视着林枫的眼睛：“但是，你是谁？你不是陈浩的朋友那么简单。你刚才观察陈明的眼神，就像在审讯室里一样。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要注意手表的那个特定位置？”林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雨势渐小，城市的灯火在洗刷过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因为我知道陈浩，”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他是一个极度自负和注重细节的人。他会精心策划自己的商业帝国，会精心挑选自己的每一块手表，但他绝不会策划一场如此……留下瑕疵的自杀。”王薇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上混合着疲惫、伤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敏锐。她知道，这起案子，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脱离了“自杀”的轨道。而她，即将和一个带着心魔的“幽灵”，一同潜入这片深不见底的迷雾。“好，”她做出了决定，向林枫伸出手，“我需要你所有的观察和分析。作为交换，我会让你有限度地接触警方的内部资料。但记住，一切行动必须通过我。这是我的案子。”林枫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掌相触，一个冰冷，一个坚定。窗外，第一缕微弱的晨光，正试图撕开笼罩城市的黑暗。而在这座豪宅里，一场真正的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