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觉得头快要炸开了。
不是那种熬夜赶代码后的钝痛,而是一种更离奇、更蛮横的撕裂感,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正拽着他的意识,要把他从熟悉的躯壳里硬生生薅出去。眼前的电脑屏幕扭曲成一片斑斓的色块,代码行化作了蠕动的小虫,耳边是持续不断的高频嗡鸣,盖过了窗外凌晨三点的城市底噪。
“操……低血糖了?”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不,不是沉重。
是感觉不到了。
一种冰冷的虚无感正迅速地从四肢末端蔓延向躯干,吞噬着所有的触觉。他像一个正在被强制下线玩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连接”变得不稳定。
恐慌还没来得及完全占据大脑,他的视野正中央,一点极致的黑暗骤然出现。
那黑暗并非空无一物,反而带着某种厚重的质感,像是在空气中泼洒了一砚浓墨,并且这墨迹还在不断地旋转、扩大。周围的色块和嗡鸣被这黑暗无情地吸入、搅碎。
紧接着,一本……书?
不,更像是一本异常古朴厚重的笔记本,从那片旋转的黑暗中心缓缓浮现。
它有着黑色的、仿佛某种未知皮革的封面,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却镶嵌着银色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蔓藤花纹与星辰图案。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古老而冰冷的气息。
林哲的意识被它牢牢吸住。他无法移开“视线”,尽管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有眼睛了。
笔记本的封面,无声地打开了。
里面并非写满了字的纸页,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广阔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宇宙的尽头。
然后,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
“不——!”
林哲连一声像样的惊呼都发不出来,他的全部存在——思维、记忆、感知、乃至灵魂本身——都被那股力量扯碎、拉长,化作一道无形的流束,投向了那本打开的笔记之中。
天旋地转。
意识在剧烈的颠簸中浮沉,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滚筒洗衣机。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感官碎片冲刷着他:童年老宅的味道、大学答辩时的紧张、键盘敲击的触感、还有……一种奇怪的、身体被强行重塑的挤压和灼热感。
仿佛过了一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所有的混乱和噪音戛然而止。
【记录开始。】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载体适配性检测……通过。】
【灵魂波长同步……完成。】
【规则转换……应用。】
【形态重构……执行。】
“形…态…重…构?”林哲(姑且还这么称呼他)的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咀嚼着这个词组。
下一刻,剧烈的、前所未有的疼痛席卷了他!
那不是受伤的痛,而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都在被强行改造的痛!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在被无形的手巧妙地缩短、打磨、重新塑形;肌肉和脂肪的比例被粗暴地调整,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和……布料的摩擦?
痛楚渐渐褪去,转化为一种强烈的异物感和眩晕。
他感觉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带着清香的草地上。
费力地,他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从未见过的、澄澈得如同宝石的蔚蓝天空,几缕薄纱似的云彩慢悠悠地飘过。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某种淡雅花香混合的气息,清新得让人窒息——物理意义上的,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肺活量好像变小了。
他猛地坐起身。
这个动作让他再次感到一阵不协调。身体的重心变了,变得……更低了?而且异常轻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这绝不是他那双因为长期敲键盘而指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
视线颤抖着向下移动。
宽松的、材质奇特的亚麻布衬衫,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其下胸口的异常弧度。以及,修长的双腿,被合身的、沾着草叶的棕色长裤包裹着。
“啊啊啊啊啊——!!!”
一声清脆、高亢、带着明显女声特征的尖叫划破了旷野的宁静,惊起几只不远处正在啄食的、长得像麻雀但尾巴更长的鸟类生物。
林哲,不,现在或许该用另一个名字了——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旁边一条清澈的小溪边,颤抖着望向水面。
溪水倒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黑色的、略显凌乱的中短发,衬得皮肤愈发白皙。脸庞线条柔和,带着少年人未脱的稚气,但又奇妙的糅合了一丝少女的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是某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光的紫色眼眸,此刻正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睁得圆圆的,写满了崩溃和不可置信。
水影里的人随着水波晃动,表情扭曲,仿佛也在无声地尖叫。
“假的……是梦……这绝对是噩梦……”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是他从未听过的女声。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嘶——!”清晰的痛感传来,伴随着皮肤上迅速浮现的红痕。
不是梦。
【形态重构完毕。当前载体稳定性:98.7%。建议尽快适应新形态,罗兰。】
那个冰冷的、无机质的声音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谁?!谁在说话?!罗兰是谁?!”他猛地环顾四周,旷野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
【我是《罗兰薇特笔记》。你可以称我为‘笔记’。罗兰是你当前形态的命名,源自本笔记之名,意为‘守护与智慧’。此命名已记录。】
“笔记?什么鬼笔记?!还有谁要你命名啊!老子叫林哲!男的!二十一岁!程序员!你把我怎么了?!这又是什么地方?!”他对着空气气急败坏地大吼,少女的声线让这番咆哮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反而带着点歇斯底里的可怜。
【当前位置:艾斯特拉大陆,东部边境,邻近‘勇气之国’莱茵法尔。】
【你的旧形态及身份已无法维持。当前形态为最优解。】
【核心任务:游历艾斯特拉大陆七大‘心之国’,寻找到每一位‘心之印’的持有者(通常为该国王室成员,多为公主或女王),与之建立‘共鸣’,并记录其故事与情感。】
【完成所有记录,你将获得足够的能量,存在形态将趋于稳定,并有机会触及‘回归’的可能性。】
【失败或放弃任务,你的存在将被世界规则排斥,最终消散。】
笔记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系统公告。
“心之国?共鸣?记录?公主?回归?”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砸得他头晕眼花,“你他妈在说什么游戏剧情呢?!老子不玩!快把我变回去!送我回家!”
【指令无法识别。拒绝请求。】
【初始物资已发放,请查收。建议优先阅读《新手须知》部分。】
笔记的话音刚落,一本厚重的、黑色封皮的古书就凭空出现,“啪”地一声掉落在他的膝盖上。
正是那本把他拖入这个噩梦的元凶!
书的封皮上,那些银色的蔓藤与星辰花纹在阳光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泽。它看起来沉重而古老,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想把书甩开,却发现自己的手仿佛被粘在了封面上。
与此同时,笔记的封皮自动翻开,空白的纸页上,一行行优雅却冰冷的银色字迹开始自动浮现,取代了之前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
【《罗兰薇特笔记》启动。】
【持有者:罗兰。】
【状态:轻度混乱,性别认知失调,体能低下。】
【当前位置:艾斯特拉大陆,莱茵法尔边境。】
【当前任务:生存(0/1);前往最近的人类聚集地——溪木镇(0/1);初步了解世界背景(0/1)。】
【‘心之印’共鸣任务未解锁。】
【附:新手物资清单——简易旅行装束(已穿戴)、基础生存包(置于脚边)、微量本地货币(置于口袋)。】
文字浮现完毕后,在页面末尾,又慢悠悠地浮现出一行稍小些的字,笔迹似乎都带上了一点微妙的弧度:
【PS:建议先冷静下来。你的尖叫可能会吸引不必要的‘关注’,比如饥饿的林地狼。它们对你的适应过程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
一连串被消音的、来自原世界线的优美中国话差点脱口而出。罗兰(被迫接受这个名字)看着那行带着吐槽意味的PS,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笔记本扔进溪水里。
但笔记最后那句关于“林地狼”的“提示”让他一个激灵。他猛地抬头警惕地四下张望,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作为一个前程序员,解决问题的基础逻辑还在:无论多离谱,必须先接受现状,收集信息,再寻找解决方案。
他颤抖着手,看向脚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陈旧的帆布背包。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水囊、几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一小包肉干、一个火折子,还有一个小布袋,装着几十枚看起来像是铜币和银币的货币,上面印着雄狮的图案。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变成了女孩子。
真的被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
真的被一本破笔记逼着要去当什么鬼游记作者,还得去攻略……啊不,是“共鸣”七位公主?!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因为想哭,而是因为极致的无力感和愤怒无处发泄。
紫色的眼眸透过臂弯的缝隙,失神地望着溪水中那个陌生的倒影。
倒影里的黑发少女,也正用同样迷茫而惊恐的眼神回望着他。
《罗兰薇特笔记》的第一页,或许该从这崩溃的边缘开始写起。
【记录:第一天。天气好像不错。但我文明艾斯特拉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