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拉历?月?日?夜?地点:狮心王宫偏厅?心情: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但湖中最耀眼的那只天鹅,好像多看了我一眼。」
拿着塞拉菲娜女士给的、印着米拉瑞恩使团徽记的请柬,我站在王宫侧门前,感觉手脚都有些冰凉。卫兵仔细检查了请柬,又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我依旧穿着那身最好的、但在这场合明显寒酸了的旅行装,外面临时套了件在集市淘来的、颜色暗沉的旧斗篷——才终于挥挥手放行。
引路的侍从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告诉自己:我是受米拉瑞恩使团邀请的,我(理论上)掌握着他们感兴趣的古代知识。
王宫内部比外部看起来更加宏伟。高耸的穹顶壁画斑驳华丽,鎏金的装饰在魔法灯的光芒下闪烁,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一种……权力的味道。与我之前躲藏的下水道和廉价旅店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偏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衣着光鲜的贵族们低声交谈,学者模样的则三五成群讨论着晦涩的话题。侍者端着盛满美酒和精致点心的银盘穿梭其中。柔和的音乐从角落里的乐师手中流淌出来。
我像个异类,缩在靠近门边的阴影里,尽量降低存在感。塞拉菲娜女士很快发现了我,热情地把我引见给几位米拉瑞恩的学者。
“这位就是罗兰小姐,那张 fascinating 的古代文献残片的所有者。”她介绍道。
学者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追问关于“残片”的来历、我“祖父”的事迹、以及是否还有更多类似的东西。
我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之前编好的说辞,含糊其辞地应付着:祖父是游历四方的收藏家,来源已不可考,只剩这一张……期间不得不频繁地“查阅”笔记(假装是祖父的笔记)来圆谎,冷汗都快浸湿后背了。笔记倒是很配合,适时地浮现出一些看似高深、实则它自己可能都不太明白的术语片段,帮我勉强搪塞过去。
学者们虽然有些失望于没有更多发现,但对那张“残片”本身依旧充满了狂热的研究欲。我被他们的问题轰炸得头晕眼花,只能不断微笑、点头、偶尔发出“嗯嗯”、“原来如此”的附和。
就在我快要招架不住时,偏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音乐声没有停,但交谈声明显低了下去,许多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某种预感促使我也抬头望去。
然后,我看到了她。
艾莉诺娅公主。
她并非盛装出席,依旧是一身便于活动的白色镶金边的骑装式礼服,金发高高束起,露出纤细而优美的脖颈。她没有佩戴过多首饰,只有一枚狮头形状的胸针别在领口,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她在几位年长贵族和宫廷官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身姿挺拔,步伐沉稳,碧蓝的眼眸如同冰湖,冷静地扫视着全场。
那股熟悉的、通过共鸣丝线感知到的压力感再次变得清晰,但被她完美地收敛在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只有我能感觉到那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涌动。
她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前来露面,以示王室对学术交流的支持。
我的呼吸屏住了,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近距离看她,比那夜在陵庙中、或者那日在街头惊鸿一瞥,更加令人移不开眼睛。那是一种混合了少女的清丽与王者威严的独特气质,带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却又奇异地吸引着人想去靠近。
学者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塞拉菲娜女士低声对我说:“看,艾莉诺娅公主殿下也来了。唉,可怜的孩子,明天就要……”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艾莉诺娅那扫视全场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我这个角落,落在了被一群米拉瑞恩学者围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的我身上。
她的目光再次停顿了。
和上次在街头的偶然一瞥不同,这次她的注视停留了更长的时间。那双湛蓝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后,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目光落在了我抱在怀里的、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上。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记得我?还是注意到了笔记?
她身边的宫廷官员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似乎想引她去见另几位重要人物。但她却轻轻摇了摇头,竟然迈开脚步,径直朝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周围的人都有些意外,纷纷让开道路,躬身行礼。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近。那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逼近。
塞拉菲娜女士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公主殿下日安。很荣幸您能莅临。”
“塞拉菲娜学者,”艾莉诺娅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带着符合身份的矜持,“希望米拉瑞恩的智慧能为我们带来新的启示。”她的礼仪无可挑剔,但目光却再次落到了我身上,“这位是?”
“这位是罗兰小姐,”塞拉菲娜女士连忙介绍,“一位……对古代文献颇有研究的旅行者。我们正在讨论一些有趣的发现。”她似乎不太好意思当着公主的面强调那张“残片”的重要性。
艾莉诺娅的视线再次与我交汇。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一瞥,而是清晰的、近距离的审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和那双蓝眸中倒映出的、有些惊慌失措的我的影子。
“罗兰……小姐?”她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语调平稳,听不出情绪,“很陌生的名字。你不是王都人?”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强迫自己行了一个刚学来的、笨拙的屈膝礼:“回、回殿下,我……刚从外地游历至此。”声音有点发颤。
“游历?”她微微挑眉,目光再次扫过我寒酸的衣着和怀里的笔记,“学者?”
“算……算是吧……自学的……”我硬着头皮回答,感觉脸颊发烫。
“自学?”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质疑,“能吸引米拉瑞恩学者的注意,想必有过人之处。”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我的笔记上,“这本笔记……看起来很有趣。是你祖父的遗物?”
她记得!她居然记得那天在街头,我抱着这本笔记!或者,她只是注意到了笔记的异常?
我心脏狂跳,几乎能听到咚咚的声音。“是……是的,殿下。”我下意识地把笔记抱得更紧了些。
艾莉诺娅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我能感觉到共鸣丝线那端传来的情绪:好奇、审视,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被吸引?
是因为笔记?还是因为我这个突兀出现、行为可疑的人?
然后,她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向上,手指纤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能让我看看吗?”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给她看?笔记怎么可能给她看!里面那些自动浮现的字迹、任务提示、还有我的日记……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塞拉菲娜女士和其他学者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没想到公主会对一本旧笔记产生如此直接的兴趣。
我该怎么办?拒绝一位公主、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请求,简直是自找麻烦!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
就在我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时,我怀里的笔记,突然自己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涌上我的心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信任?或者说,是笔记传递给我的某种暗示?
鬼使神差地,我几乎是凭借着那股冲动,颤抖着双手,将那本黑色的、沉甸甸的笔记,轻轻放在了艾莉诺娅公主摊开的掌心之上。
在指尖与掌心接触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触感传来!
与此同时,我清晰地看到,艾莉诺娅那始终平静的蓝眸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笔记——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在心中无声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