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地下,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地牢,而是一处守卫森严、却异常干净整洁的羁押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而非血腥和霉味。
穿过几道由无声守卫开启的厚重金属门,伊拉莉亚在一扇观察窗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面单向玻璃窗,从里面无法看到外面。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个宽敞的房间,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更像一间简朴但设施齐全的集体宿舍。
几张铺着干净被褥的床铺,一套结实的长桌椅,甚至还有一个放着几本书籍和简易棋牌的小架子。
四五个人正待在房间里。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陈彦”预想中战俘应有的憔悴、绝望模样截然不同。
阮青,那个壮实得像头熊的盾卫,正一脸惬意地靠在墙边,拿着一个鲜红的苹果啃得咔嚓作响,甚至还对旁边一个面无=_=的血族守卫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啦兄弟”,那守卫只是微微颔首,并无更多反应。
阮从,他的弟弟,正坐在桌边,专心致志地……用某种柔韧的草茎编织着小玩意儿,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像是奶茶的饮料。
医疗兵老陈果正戴着老花镜,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封面标题似乎是《基础血脉药理辨析》?
侦察兵何蕊则在有限的空间里做着柔韧体操,保持身体状态。
他们脸色红润,甚至比当初在野外风餐露宿时看起来还要健康些,身上穿着统一的、略显陈旧却清洗干净的人类军服。
艾莉诺拉——此刻在所有人眼中,包括她自己的视觉欺骗下,都是“陈彦”——的呼吸骤然屏住了。他们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过得……出乎意料的好?
伊拉莉亚在一旁,语气平淡地仿佛在介绍某个疗养院:“血族早已摒弃了低效且不人道的苦役模式。机械的效率远超人力。”
“至于俘虏,定期提供少量血液用于研究和医疗用途,远比无意义的折磨更有价值。”
“保障他们的基本健康和适度满足需求,能有效降低管理阻力。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
她轻轻推了“陈彦”一把,声音低柔:“去吧,我的……队长。去和他们说说话。时间有限。”
旁边的守卫无声地打开了房门。
“陈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的轻松氛围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上。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三秒。
哐当!〣(ºΔº)〣
阮从手里编到一半的蚂蚱掉在了桌上。
阮青(´°Δ°`)啃苹果的动作僵住了,嘴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果肉都忘了嚼,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何蕊停止了动作,差点没站稳。
老陈果从书本上抬起头,扶了扶眼镜,仿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
“……队……队长?”阮从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剧烈的颤抖。
“是……是你吗?陈彦队长?!卧槽!”阮青猛地回过神,把苹果核一扔,声音更大,充满了震惊和狂喜,他猛地踏前一步,却又下意识地停住,仿佛害怕眼前只是幻觉,一碰就碎。
“陈彦”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她张了张嘴,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让那个属于男性的、低沉些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同样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我。”
“兄弟们……我……我来晚了。”
这句话如同解除了定身的咒语。
阮青第一个冲了上来,巨大的拳头狠狠砸了一下“陈彦”的肩膀(力道控制得很好,不再是以前那样没轻没重),然后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声音哽咽:“操!老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就知道!”
阮从也冲了过来,不像他哥那样情绪外放,只是红着眼圈,用力捶了一下“陈彦”的胳膊:“妈的……吓死我们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何蕊和老陈果也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激动、惊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队长!真的是你!”
“太好了!你还活着!我们还以为……”
被熟悉的队友、昔日的兄弟们紧紧包围着,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带着粗话却真挚无比的问候,“陈彦”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
巨大的愧疚感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他)窒息。
她贪婪地看着每一张脸,确认着他们的完好无损。
激动稍缓,阮青搂着“陈彦”的肩膀,语气竟然带着几分……炫耀?
“-(¬∀¬)σ,队长!你肯定想不到!这帮吸血鬼……呃,血族老爷们,其实还挺讲道理的!除了每天得贡献一小管血,屁事没有!吃的喝的管够,要啥只要不过分基本都给!”
阮从在一旁点头补充,甚至有点眉飞色舞:“是啊队长,比咱们在联盟伙食都好!床铺也软和!还有……”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门口的血族守卫,“这帮狱警大哥说话又好听,个个都是人才!除了不让出门,简直是我待过最舒服的‘牢房’了!我超爱这里的!说实话,要不是想着还得回家,都有点不想走了……”
何蕊没好气地白了阮从一眼,但嘴角也是带着笑意的,显然这几天的待遇确实远超预期。
老陈果也摸着胡子点头:“确实,医疗条件没得说,我那老寒腿在这都舒坦多了。”
这番言论让“陈彦”一时间有些恍惚和错愕。
她预想过无数种悲惨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其乐融融?甚至有点乐不思蜀的局面?
然而,在这极致的情绪波动和巨大的信息反差中,维持幻影所需的“意念”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就在那一瞬间,正紧紧搂着她肩膀的阮青,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
他搭在“陈彦”肩头的手臂似乎感觉到,手下“队长”的体温,低得有些不正常……并非久别重逢的激动造成的冰凉,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缺乏生命活力的冰冷。
像是触碰一块温润的玉石,而非活人的躯体。
而且,在那属于男性的、略带汗味的熟悉气息之下,似乎极其短暂地、飘散过一丝极其幽微的……清冷蔷薇花香?
那味道极淡、极冷冽,与这宿舍的环境格格不入,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阮青脸上的笑容稍稍凝固了一瞬,浓密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疑惑,但眼前确实是队长那张激动无比的脸,耳边是队长那带着哽咽的声音,周围是队友们七嘴八舌分享“幸福俘虏生活”的嘈杂。
也许……是地底比较阴冷?也许是他自己太激动感觉错了?或者是血族这边什么特殊的消毒水味道?
那瞬间的异样感被重逢的巨大喜悦和眼前这超乎想象的现实迅速冲淡、掩盖了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单向玻璃窗外,伊拉莉亚正静静伫立,血红色的眼眸将房间内这“感人至深”又略带滑稽反差的重逢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勾勒出一丝无人察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深意弧度。
她的“礼物”,正按照预想的那样,完美地送达着。不仅消除了女儿的愧疚,更在不经意间,再次向她展示了血族文明的“优越”与“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