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萨迦拉什南城区第七区法庭。
与昨日街头的喧闹不同,这里笼罩着一种制度化的肃穆。
墙壁是由厚重的灰石砌成,上面悬挂着代表血族律法的徽记——一只紧握天平与荆棘的蝠翼。
穹顶很高,光线从狭长的彩色玻璃窗中透入,在打磨光滑的石板地面上投下斑驳而冰冷的光斑。
旁听席上人头攒动,大多是与此案有些关联的居民或纯粹好奇的闲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安静。
艾莉诺拉和克洛伊坐在旁听席后排不起眼的角落,两人的便装在此刻环境中并不突兀。
她们的目光穿过稀疏的人头,落在前方那个被木栏围起的被告席上。
伦纳德被一名法警带了上来,一夜之间,原本只是略显疲惫的脸上刻满了深刻的憔悴,眼袋浮肿。
他低着头,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肥胖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不堪重负。
审判程序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展开。
检察官的声音平稳而缺乏起伏,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他清晰地列举了伦纳德的罪行:伪造官方印章,系统性、长时间窃取“织法者病理研究所”的贵重医疗资源,涉案金额高达八十万血币。
当那些伪造的缴费单据和仿制公章的副本作为证物被呈上时,它们躺在法警手中的托盘里,像是对伦纳德无声的嘲讽和定罪。
法庭内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被告席上那个低垂着头的男人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旁听席上开始有细微的骚动,才用一种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干涩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回答:
“被告伦纳德,你对检察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是否有异议?”主审法官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
法庭内一片寂静。伦纳德站在被告席后,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躲闪与颓唐,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然,望向审判席。
“法官大人,”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检察机关指控的罪行,我……供认不讳。伪造印章,窃取医疗资源,法律所列的条条罪状,我都承认。”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个事实的重量,然后继续道:
“在您宣判之前,我深知罪责难逃,也准备好接受任何惩罚。但……能否请您,以及在场诸位,允许我占用片刻时间,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一个名叫伦纳德的小人物的故事。”
法官微微蹙眉,但并未立刻制止。检察官也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旁听席上的艾莉诺拉目光微凝,克洛伊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得到默许后,伦纳德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法庭冰冷的石墙,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在我们这座宏伟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曾经有一个孩子,也叫伦纳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回忆的苦涩,“那个孩子从小,双亲就相继离世,像野草一样自生自灭。他做过劳工,当过学徒,端过盘子,扫过大街……他尝遍了这座城市能给予一个孤儿的所有苦头。”
“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口袋里掏不出一枚铜子,只能蜷缩在公园冰冷的长椅上,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睁开眼睛。”
“那时候,能抵御寒夜的,只有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件早已破破烂烂的毛衣。”
“就在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里,这个名叫伦纳德的少年,居然奇迹般地活到了十七岁。”
“如果他的人生是一本书,那前面每一页写满的,都只有‘痛苦’和‘倒霉’四个字。那时候的他觉得,如果这世上真有‘最倒霉的人’评选,他大概能稳坐头把交椅。”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听着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可就是这么一个连野狗都嫌弃的少年,却在他十七岁那年,遇到了他一生中……最宝贵的礼物。”说到这里,伦纳德的脸上,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暖。
“那天,他在工厂做工。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温暖的房子。为此,他拼命攒钱,生活抠抠搜搜。”
“有一次,他饿得实在没力气,却又舍不得花钱吃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工友们手中的食物。就在那时,一个同样在工厂打工的女孩,默默向他递过来一个面包。”
“那个女孩,名叫薇拉。她是从外地来首都奋斗的,梦想着能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
“她看到路边那个瘦小、饥饿的青年,什么也没问,只是出于同情,递出了那个面包。那是伦纳德和薇拉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他们从点头之交,到能说上几句话,再到相熟、相知……最后,成了恋人。”伦纳德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切的情感,“那个少年木讷,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但知道要诚实,要对她好。”
“那个女孩呢,虽然长相不算出众,却异常的贤惠、能干。他们……坠入了爱河,并在当年的九月,结为了夫妻。”
“她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爱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好运。”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他们的事业开始顺遂起来,日子越过越好。在他二十岁那年,更是双喜临门。”
“第一,他意外得知,自己祖上竟是贵族后裔,虽然没留下钱财人脉,却在东区留下一套相当值钱的房子。第二,他当上了工头,薪水翻了几番,而薇拉也从学徒成了熟练的技工,收入大增。”
“他们的生活,终于从冰冷的长椅和破烂的毛衣,走到了温暖明亮的家中。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们的感情,也一年比一年深厚。”他的脸上洋溢着短暂的幸福光彩。
“然后……就在下一年,薇拉告诉他,她怀孕了。”
伦纳德的声音开始颤抖,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狂喜的瞬间。
“巨大的惊喜冲昏了伦纳德的头脑,他兴奋地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他那时候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内容和书名早就忘了,但里面有一句话,他却记得很清楚:‘人生从来就没有一直倒霉的时候,因为你在前面全部积累的好运,是为了在未来遇到一个真正值得去爱的女孩。’”
“可是命运总是那么的无常”
“他以为,薇拉就是他苦尽甘来后,命运赐予他的,那个值得用尽一切去爱、去守护的人。他以为,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可就在那一天,那年的9月份,刚好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薇拉检查出了构化病……”
法庭内,一片死寂。
“少年不敢相信,少年不敢相信命运却对他这么的残酷”
“他以为幸福的日子并没有到来,他迎来的只有命运的嘲弄”
“在之后,少年卖掉了自己渴求的温暖的大房子——东城区房子。”
“因为为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但是构化病主要治疗的费用是一个天文数字,并且还是一个无敌洞”
“钱很快很快的就没有了,少年拼命的工作,向自己的兄弟,认得到的人借钱”
“可是借钱永远只会越来越少,所爱的人的身体也得一天一天变得虚弱”
“少年焦虑,少年焦急,少年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他发现医院的漏洞”
“用这个漏洞或许就能够省下一笔钱,多为妻子续命几年”
“于是在实在没有钱的时候,少年就用了这一个漏洞,为自己的妻子治疗”
“而在有钱的时候,少年都会老实本分的走正常的流程”
“他知道这不对,他知道这也有错”
“但是你总不可能让他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天天的削弱,一天天的离自己更远”
“而在那个时候,有一名心理医生说,伦纳德先生,构化病的治疗就是一个无底洞,也是赶紧放弃吧,这为你好也是为他好”
“我说,当年的她,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陪伴着我起于微末之间,现在的我比以前好的多的多”
“我没有在用破毛衣去避寒,我没有在穷到饭都吃不起”
“既然我现在还没有到达那一步田地,我为什么要放弃呢?”
“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如果硬要拿出一个要救她的理由的话……”
“那就是——她是我的妻子”
“我想救她,我必须得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