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
我习惯性地试图拆解面前压抑的气氛。
但身体却有些不受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蓦地在胸腔里狂跳。大脑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在尖叫着“危险!快逃!”,另一半却在一片空白中徒劳地试图理解“凭依”这两个字的含义。
江桐背脊挺得笔直,侧着头面对我,修长的脖颈扭转了将近九十度。
——这画面很奇怪,我清楚人类可以做这样的动作,但她的身形过分标准,使得这副画面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我的视野,带来生理性的不适。
她的瞳孔在暗淡的光线下,似乎比往常更黑,更幽深、看不见底。
不,这气氛怎么也不像玩笑吧。
“所以说...你刚才说的...”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凭依?”
江桐接过我的话,那个词从她唇间吐出,轻飘飘得,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重量。
这时候江桐忽然笑了,不是刚才那般精准的、非人的笑,而是更鲜活,带着促狭意味的笑,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
“噗,你果然跟以前一样,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呀。吓到了?”
她歪了歪头,脖颈恢复正常,刚才的诡异一幕仿佛只是我紧张过度产生的错觉。
错觉...
内心的警报声稍微减弱了一些。
“不记得了吗?凭依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鬼抓人游戏。”
江桐的语言好像有着某种魔力,本来没有印象的事物,经过她的嘴巴就逐渐显现。
是这样的,从前的鬼抓人游戏有着具体的名称和设定,扮演鬼的一方实际并不是鬼,只是被一种名为凭依的存在附身,抓人也不是为了伤害人,而是借此行为适应躯体,从而让灵魂更圆满地融合。
随着她的话语,一些模糊的、泛黄的画面开始在我脑中浮现,仿佛浸泡在温水里的夕阳倒影,温暖中泛着怪谲的味道。
好像是…在一个傍晚下的公园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似乎...是这样的...”
警报声几乎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的、水到渠成般的认同感。逻辑变得顺理成章:是啊,如果“凭依”真的那么可怕,我小时候被抓了那么多次,怎么现在还好端端的呢?
真是一个妥当的解释。
“我想起来了,说实话我最近记性很差,老是忘事。”
这句话脱口而出,甚至不需要思考,仿佛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用于解释所有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所以刚才见我的时候才那么惊讶是吗?”
江桐打趣道。
“不过还真巧,没想到我们以前聚在一起想出来的设定居然歪打正着了。”
江桐闻言转过身来,朝我走来,面颊庞的两屡头发随着走动飘起。
她的脸向我缓缓贴近,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那似乎是她独有的气息。
像是一场雨后的葬礼:湿润的泥土、折断的白色花枝、以及一缕萦绕不散的檀香
她凑到我的耳边,压低声音,好像悄悄告诉我什么秘密。
“不是这样的哦,凭依这个概念,最早是你告诉我们的,最先告诉...我和弥雨,最先提出玩这个游戏的人也是你。”
短短几分钟,江桐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出令我震惊的话了。
我竟然已经痴呆到这种地步了吗。
“完全没有记忆,说真的我都要怀疑我的脑袋是不是被人开过瓢了。”
“是我的错哦。”
江桐背过身去,语气轻快,但那句话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我的认知边界。
的确是你的错,这一点我不反驳。
此时我已经有吐槽的力气了。
在数不清的挨揍经历里大约有某次不慎砸中脑袋了吧,我忍不住提供起理由,严丝合缝填补上认知缺漏。
这时候,左手腕上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冰刺感,
是那串黑玛瑙手链,我匆忙撩上袖子,却见它和寻常无二,静静地围着手腕。
“对了,关于手...”
我还想再问问手链的事情。
但是。
“当当当——”
上课铃声响起,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像是隔着一层水膜传来,遥远而不真切。
待会再说吧。
“待会再说吧。”
江桐的声音光滑如釉,自然而然地将刚才那个关于手链的、略显尖锐的问题推到一边。
我顺从地坐回到座位,感到一种轻微的、奇异的平静,那些不安、矛盾以及恐惧都被抚平了。
江桐给出的世界,逻辑畅通,完美无瑕。
而我,正安然置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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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到了午餐时间,江桐已经不见身影。
葵老师说她刚转学来还有些事务性的东西要处理,提前离开了。
在这期间我又和江桐聊了会。
江桐告诉我,当初搬走是因为江父被直系的领导器重,点名要他调往总部,工作一段时间后升职加薪,到现在已经在当地稳定下来了。
江桐比较念旧,当年一方面父母工作不安定,一方面自己有升学的压力,所以一直没办法回来看看,现今一切都安稳了,就请求父亲把她送回来念书。
“江叔确实很忙呢,感觉我们还小的时候他就时常出差加班,后来你们搬走了我爸也偶尔会说江叔忙的短信都没空回他。”
“是啊,工作狂嘛。”
虽然我抛出了引子,江桐也没有询问我父亲的事情,童年她来我家做客的时候父亲待她相当热情,听闻父亲离世的消息,想来她也很伤心吧,或者,不提单纯只是怕我难过。
江桐的形象愈发和那天晚上把我从废弃电动车库接回家的女孩重合了。
“吃饭去?”
爽朗的声音朝我喊来。
夏峙和喻晓正提着饭盒对我咧着嘴笑。
我拿起便当跟他们朝天台走去。
这里平时上锁,夏峙因为和体育部老师混熟的原因拿到了钥匙,我们借着他的便利才得以在这所学校里找到最惬意的午餐场所。
此时已经天晴,不过天台的水泥地面仍然潮湿,有些坑洼的地方还积着水。
但是没关系,我们拿出放在楼梯间的便携靠椅,熟练地摆好,开始一边闲谈一边享用午餐。
“话说,夏峙,你天天跟我们混在一起,女朋友那边真的不要紧吗?”
喻晓问出了我很好奇的事情。
“哦,我每天放学后都会陪她一起去逛逛的哦。”
还真是精力旺盛,我放学后只会想归家。
“比起这个,倒不如问问俞舟,你和江桐什么情况啊?”
两个人期待的目光朝我看来。
“只是青梅竹马啊,小时候一起玩,后来搬走了就没联络了。”
“一直没联络?”
“是啊。”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喻晓一边发“啧啧啧”的讨厌声音,一边收回因为好奇而向我倾靠的身子。
“还在藏。”
“藏什么了?”
我反问道。
我的诚实不允许质疑。
“当然是,关,系,性。”
喻晓一字一顿道。
“你们俩早上那么亲密,又是叙旧又是说笑,脸都要凑一起去了,还“只是青梅竹马”,真是不知道“只是”这两个字你怎么说出口的。”
我回忆着早上的经历,此时已经不觉得吓人了,被喻晓一撺掇,竟然真的觉得有些暧昧起来。
“我很想反驳你,但请让我组织一会语言。”
喻晓“切”了一声,猛吃两口饭。
夏峙却露出有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奇怪。”
我和喻晓竖起耳朵听有女朋友的夏峙的高论。
“虽说是有“小别胜新欢”的说法,但太久不见一般不会那么热情吧。”
夏峙一边说着自己的理论一边举起自己和女友的例子。
夏峙虽然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不是刻板印象里的只有肌肉没有大脑的那批人,相反,他心思比较敏感,成绩也不错,讲起话来更是一套一套的,有种领袖风范。
听他讲了几分钟和女友的故事后,抛下结论。
“就是所谓的“归属感理论”,长期分离会削弱人际关系里最基本的归属需求的满足,重逢的时候,就需要重新建立这种“是一体的”感觉,这个重建过程的开始阶段就会充满生疏感。”
我倒是有听说过这个理论,不过一般是解释情侣关系的。
我跟江桐...比起情侣的感情,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或者姐弟?
“但是俞舟,我总觉得你和江桐不太熟。”
夏峙思索着看向我。
“都凑那么近了还能不熟?”
喻晓夸张地大喊。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盯着我看的,还是盯着江桐看?
该死的偷窥狂。
“我是没有看见他们凑一起的画面啦,不过我喜欢看人的眼睛,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哦。晏舟你看向她的时候,视线是不完全聚焦的,我总觉得你在看别的地方。像是不愿意看她?又或者是不好意思看她?总之有一种避开的感觉。”
“喔喔~肯定是害羞啦,看到青梅竹马变成大美女就不好意思了是吧!”
喻晓挤眉弄眼的。
“她看你的时候倒是比较正常,就是感觉太过火了,几乎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人。像我刚才说的,长时间的离别后一般不会那么热切哦。”
“肉食系嘛...”
喻晓托住下巴,装模做样的沉思。
“大概是因为她这人就是这样的吧。”
我斟酌着语句,有种莫名其妙想替她辩解的欲望。
“小时候她就自来熟,而且是那种隔了很久没见也能跟你勾肩搭背的性格。”
说到这时,我又想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