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作者:多喝开水6N 更新时间:2025/11/19 2:29:37 字数:3192

皇城在正午的阳光下,像一头匍匐的巨兽,鳞次栉比的建筑是其嶙峋的背脊。内城,帝国的权力心脏,白色大理石与镀金穹顶在苍穹下熠熠生辉,高耸的教会塔尖端萦绕着永不消散的符文辉光,如同监视全城的冰冷眼眸。那里空气洁净,流淌着香料的芬芳与权力的低语,马车悄无声息地滑过平坦的街道,载着锦衣的贵族与官员,奔赴一场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会议。

一道巍峨的、刻满防御与警戒符文的巨墙,将内城的辉煌与外城的喧嚣粗暴地割裂开来。外城是皇城躁动的血肉与筋骨,商铺林立,人声鼎沸,工坊的烟囱永不疲倦地喷吐着混杂符文能量的浓烟。这里的空气已然浑浊,充斥着叫卖声、车轮声,以及隐约传来的、来自更边缘区域的金属撞击声。秩序尚在,但生活的压力已让每个人的脸上蒙上一层焦虑的灰色。

而在外城边缘,那高墙投下的、最漫长的阴影里,蜷伏着皇城溃烂的伤口——贫民窟。低矮、密集的棚屋如同霉菌般蔓延,狭窄的巷道终年不见阳光,流淌着污水的沟渠散发出永不消散的霉烂与腐臭。这里是阳光也仿佛无力穿透的地方,希望如同濒死的萤火,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明灭不定。然而,正是在这片看似被神祇与帝国共同遗忘的角落里,在墙壁的夹缝与潮湿的阴影中,却滋生出最为顽强的、或是极为危险的生机,无数卑微的生命在此挣扎、交易、密谋,或悄然腐烂。

工厂午休的钟声在空旷高大的厂房里回荡,声音摩擦着布满油污和斑驳符文的金属墙壁与高耸的穹顶,显得格外沉闷,像是从锈蚀的喉咙里挤出的叹息。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劣质冷却液、金属碎屑,以及汗臭的刺鼻气味。汉克和工友老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靠着冰冷的、满是划痕和油污的金属货箱坐下,货箱侧面,一个早已黯淡失辉的简易“坚固”符文模糊不清。

汉克打开他的饭盒,里面是冒着微弱热气的、漂着几点油星的肉汤,但不见一片肉,旁边是炖得烂熟的豆子和一块粗粝的黑面包。他掰开面包,准备蘸着汤吃。

坐在他对面的老马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打开自己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一片用油纸包着的、色泽深褐的熏鱼,递了过去。

“来,尝尝,”老马的声音和他脸上的皱纹一样干涩,盖过了远处某台机器低沉的、仿佛永不停歇的嗡鸣,“我老家那边捎来的,咸是咸了点,但下饭。”

汉克连忙摆手,身子往后缩了缩:“使不得,老马,你自己吃,我这儿有……”

“拿着!”老马不由分说,直接把那片熏鱼放在汉克的豆子上,“跟我还客气?我老娘每年都做,吃不完。”

推辞不过,汉克只好低声道谢。熏鱼的咸香混入豆子的寡淡气味里,在这污浊的空气中,竟有些刺鼻。

两人沉默地吃了几口。老马用粗糙、指缝里嵌着难以洗净的油渍的手指,指了指汉克饭盒里一个用笔画的小小、歪扭的太阳图案——那是他小女儿艾琳的杰作。“还是你好啊,汉克,”他嚼着食物,语气里听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老婆孩子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

汉克笑了笑,那笑容短暂地驱散了他眉宇间被机器噪音和重复劳作刻下的疲惫:“凑合过吧。”他知道老马的情况,妻子多年前难产没了,就留下一个儿子。

“我那个小子,”老马像是知道汉克在想什么,自己接了下去,“前阵子,总算有点出息,被一个符文工匠看中,收去当学徒了。”他顿了顿,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眉头锁得更紧,“可我这心里……更不踏实了。整天跟那些闪着怪光的符文刻笔、能量核心,还有不知道有啥害处的蚀刻药水打交道,听说那玩意儿沾多了手烂肺伤,哪有咱们这卖力气安稳?”他说着“安稳”,目光却扫过汉克身后那台庞大、复杂、偶尔迸溅出危险火花的符文冲压机——上个月,一个年轻的学徒工就在类似的机器上被切掉了三根手指。

汉克咽下嘴里泡软了但仍口感粗糙的面包,安慰道:“年轻人,哪个不想跟父辈干点不一样的?孩子有出息是好事。再说了,当学徒,将来出师了,挣得肯定比咱们这叮当响的卖命钱多。”他说的“卖命钱”并非虚言,长时间站立、搬运重物、暴露未知的能量核心和金属粉尘中,很多老工人不到五十就咳喘不止,关节变形。

“跟钱多钱少……没关系”老马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他转而抱怨起别的事,“听说城里又不太平了,西区前几天晚上出了乱子,据说是符文工厂的能源核心泄露。还有最近的东西也贵得吓人,我们那点工钱,掰开了揉碎了也不经花。”

“是啊,”汉克深有同感地附和,下意识揉了揉因为常年接触冷却液而有些红肿发痒的手腕,“钱越来越不是钱了。”

话题似乎走到了尽头。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厂房远处隐约传来的机器低鸣,以及通风管道那有气无力的喘息声。

老马摸索着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旧巴巴的金属烟盒,抽出两根手工卷的烟卷,一根递给汉克,另一根自己叼上。他用粗糙、带着烫伤疤痕的手指划亮火柴,橘色的火苗在昏暗中跳动了一下,点燃了烟草。辛辣的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沧桑的脸,暂时驱散了周遭那股挥之不去的金属臭味。

“我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喽,”老马的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飘忽,带着常年吸入粉尘导致的沙哑,“再干个一两年,顶天了。到时候,就回乡下老家去,陪着我那老娘……她岁数也大了。”

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目光仿佛穿透了满是油污和奇异符文辉光的空气,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打小就跟牲口亲……那时候,村里孩子嫌我闷,不爱带我玩。我就跟牛啊、羊啊待着,你跟它们说啥,它们就在旁边听着,不吵也不闹……”他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微笑,“长大了才发现,有时候,牲口比人实在,比这些冰冷的铁疙瘩和要命的符文更实在。”

烟灰簌簌落下。他沉默了片刻,最后喃喃道:“我现在啊,就盼着我那小子,能平平安安的,别出啥岔子,老老实实过完他这一辈子……我就知足了。”

汉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划亮火柴,点燃了那根烟卷。橘色的火苗在他粗糙的指间短暂地停留,映亮了他眉宇间深重的疲惫。他刚将香烟凑到嘴边,那第一口带着短暂解脱意味的烟雾还未来得及吸,老马那干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将他从这片刻的恍惚中拉回。他想说点什么,安慰,或者分享,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或许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微金属颗粒,也或许是那份沉甸甸、无法言说的压力。他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柱,妻子、坐在轮椅上需要常年服药的小女儿艾琳,还有那个幸运地考进了教会符文学院的儿子,都指望着他微薄的薪水。艾琳的身体像风中残烛,异常虚弱,每个月都需要教会的昂贵药剂来滋养和维系她微弱的生命力,那笔开销就像准时到来的钟声,敲打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而儿子的学费,虽然教会学院已算仁慈,每个学期的数额不算天文数字,但对于他这个在工厂流水线上挣命的人来说,依然是一笔需要精打细算、从牙缝里省才能勉强凑齐的负担。在这所有责任卸下之前——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他好像完全失去了谈论“自己”、向往“回乡”或是感受“知足”的资格。他的生活,就是不断地被需要,不断地在噪音、危险和疲惫中向前,不能停下,甚至不敢慢下脚步。

他垂下目光,看着指间那根仍在无声燃烧的烟卷,烟灰已积了长长一截。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那燃烧的烟草,就像他们一样,缓慢而坚定地消耗着自己。

“铛——铛——铛——”

下午开工的钟声猛地敲响,冷酷而急促,瞬间击碎了午休时分的短暂宁静与遐思。几乎同时,厂房里大部分符文机器开始预热,低沉的嗡鸣声陡然升高,变得尖锐而具有压迫感,空气中金属的味道也浓重起来。

工人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各个角落默默站起,脸上放松的神情迅速褪去,重新挂上麻木与疲惫。汉克看了一眼手里那根几乎没抽、却已燃去小半的烟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它在地上狠狠摁灭,动作快得甚至有些仓促。随后,他将那片只吃了一小半的熏鱼仔细包好,放进饭盒底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女儿画了太阳的饭盒盖扣紧。旁边,老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用脚碾碎了烟头,那动作因长年重复而显得异常熟练。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拉紧身上脏污的工装,走向各自那台轰鸣咆哮、需要付出体力、健康乃至一部分生命去驯服的符文机器。汉克走向他那台需要时刻警惕的冲压机,而老马则迈向那条流淌着灼热金属溶液、周围环绕着不稳定能量符文的铸造线。

生活,生活。

只有“生”下去,才能“活”着。在这符文与钢铁的牢笼里,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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