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内的混乱渐渐平息，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和救援人员的声音。
劫后余生的空虚感开始弥漫，天束源小雨的注意力却率先跳脱到了另一个频道。她挠了挠那头因为逃跑而变得乱糟糟的棕毛，哀叹一声，满脸都是错过一个亿的痛心疾首：
“啊啊啊——！亏大了！好不容易见到真人，结果签名没要到，连一张像样的合照都没拍上！我的红莲大人特写！我的森罗冰渊双人镜头的！”她捶胸顿足，忽然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转向源小云，眼睛闪闪发光，
“对了小云！你刚才一直有在录像或者扫描记录的吧？我和魔法少女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哪怕只是背景板也好！快给我看看数据！”
源小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冷眼旁观的佐藤优香终于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讽刺的冷哼，锐利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源小雨：
“要不是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陷入危险，优子怎么会为了找你而再次深入场馆，又怎么会陷入现在这种险境？你居然还有心思惦记着拍照签名？”
这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源小雨那层没心没肺的伪装。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跳了起来，指着佐藤优香：“喂！你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场馆出事是魔族搞的鬼，关我什么事！你以为我想被藤蔓吊起来当靶子抽吗？！”
“博士，”源小云平静地介入，充当了介绍人的角色，“这位是佐藤优香小姐，是优子此前所在的异常生物研究所的研究主任。”
“研究主任？”源小雨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佐藤优香那身与废墟格格不入的严谨装束，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哦——就是那种……穿白大褂、关小动物做实验的生物科学家？怪不得……”
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科研人员探讨问题般的好奇，却戳向了最敏感的地方，“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担心那个小魔族啊？是害怕独一无二的研究素材丢失了吗？啧，这种心情我其实也能理解啦，珍贵数据突然断档或者实验样本意外损毁的惊慌感，确实很糟心，但……”
“闭嘴！”佐藤优香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是为了救你！才选择重新回到这个鬼地方的！如果不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危，她早就跟着第一批疏散人群安全离开了！你明白吗？！”
“救……我？”源小雨喋喋不休的话头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命题。她下意识地看向源小云，寻求确认。
源小云点了点头，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映照着博士震惊的脸：“是的，博士。优子是在确认你失踪后，主动折返寻找的。另外，”她补充道，指向场馆外某个方向，
“优子之前将魔法少女们给她的签名和合照，小心地藏在了路边第三棵矮树丛的根部缝隙里。她说过，如果安全离开，会把这些交给你。”
佐藤优香闻言，又是一声冷哼，但这次，其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无奈，或许是对夏优子这种时候还惦记着这种事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触。
源小雨彻底呆住了，嘴巴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只魔族……一只刚刚还用秘密威胁过她的、理论上应该属于混乱邪恶阵营的魔族……不仅冒险救她，甚至还记得她最渴望的签名和合照？这完全颠覆了她基于漫画和有限认知建立起来的魔族世界观。她脑中那些张牙舞爪、只会破坏和掠夺的魔族形象，第一次出现了深刻的裂痕。原来……魔族里真的会有……好魔？是她对魔族的刻板印象太深了吗？
看着源小雨陷入混乱的沉默，佐藤优香深吸一口气，将个人情绪暂时压下。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魔法少女的消息。”她语气坚决地开口，思路清晰地分析现状，“必须主动做点什么。最关键的是，绝不能在救援过程中让优子的魔族身份暴露在魔法少女面前，否则就算救回来，她梦想的平静生活也彻底完了。”
源小云眼中数据流闪烁，立刻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佐藤小姐，我认为我们可以从技术层面着手。您随身携带的高灵敏度魔力探测仪，是针对优子魔力特性专门优化的，精度极高。而博士……”
她看向还在消化信息的天束源小雨，“博士虽然研究方向不同，但她独立研发的广域异常能量探测雷达，覆盖范围极大，擅长捕捉宏观的能量波动和空间畸变。如果能将两者的技术优势结合，或许能制造出一个既能精准识别优子独特魔力签名，又能大范围扫描追踪魔界通道开启迹象的新型探测器。”
源小雨这时也回过神来，听到涉及自己专业领域的话题，科研本能立刻压过了之前的情绪波动。她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虽然她平时根本不戴），摆出专家的姿态点头道：“嗯，小云说得有道理。我的雷达虽然糙了点，但论起监听‘世界壁垒’的异常动静，范围可是很广的。如果能结合你那个精确定位到个体魔力的技术……值得一试！”
佐藤优香审视地看了源小雨一眼，虽然对这个人观感复杂，但不得不承认，在技术领域，对方确实有其独到之处。眼下，救回优子是压倒一切的第一要务，个人喜恶必须放在一边。
“好。”佐藤优香果断作出决定，“去你的实验室，我们需要立刻开始。”
一行人不再耽搁，迅速离开一片狼藉的体育馆，乘车来到了天束源小雨那间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魔法少女主题乐园兼高端电子垃圾回收站的地下研究室。
一进入这个充满宅气息的空间，佐藤优香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空气中弥漫着焊锡、旧书页和淡淡模型漆的味道，与异常研究所那种无菌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严谨环境截然不同。但她还是耐着性子，从随身携带的、看起来容量不小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那个巴掌大小、通体白色的精密魔力探测仪。
“这是我用聚合魔力的体液研制而成的魔力检测仪。”
源小雨一见到仪器，眼睛立刻亮了，像是看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她一把接过探测器，熟练地将其连接到一台布满按钮和屏幕、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信号分析仪的复杂设备上。
“让我看看你的技术路线……”源小雨一边快速操作，一边喃喃自语，屏幕上瞬间瀑布般刷过大量数据流和频谱图，“哦？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我们的研究方向完全是两个极端啊！”
她兴奋地转向佐藤优香，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你看，我设计的探测器，核心原理是捕捉与现实物理规则‘不兼容’的异常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异物检测’。比如魔法少女的变身能量、魔族开启空间通道时产生的空间褶皱，这些都属于对常规世界的‘扰动’。所以我的设备范围大，但识别精度低，只能告诉你‘这里有异常’，却很难分清是魔法少女还是魔族，更别说具体到个体了。”
她指着佐藤优香的探测器屏幕：“而你的这个！它走的完全是另一条路！它探测的是魔力本身，是与其‘同源共振’！这需要非常高纯度的魔力样本作为基准和引子……等等，”源小雨突然停下话头，用一种混合了惊讶、探究和一丝“看变态”的眼神盯着佐藤优香，“你刚才说……这是用魔族的‘聚合魔力的体液’研究出来的？你从哪里搞到这种‘体液’的？该不会是……”
“变态。”一旁的源小云冷不丁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嗯，恐怖人渣变态不是人研究员。”源小雨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抱紧了自己的胳膊，仿佛佐藤优香是什么危险分子。
佐藤优香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羞愤，一半是急于澄清的焦急：“你们在想什么？！不是那种……那种体液！是血液！主要是血液样本！而且大部分是我以前从魔族和魔法少女战斗后，在现场收集到的散落血液提取的素材！只是……只是后来才加入了优子的血液样本，用来加强针对她独特魔力特征的检测功效而已！”她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专业且正当。
但源小雨显然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她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带着夸张的同情叹道：“真是悲惨的魔族啊，居然是被你这样……”
“才不是啦！”佐藤优香再次打断，声音拔高，“是优子她自愿的！是交换！是公平交易！”
“自愿？”源小雨挑起眉毛，满脸写着不信，“那你跟我说说，那只小魔族是怎么个自愿法？被你关在研究所里，还能有什么公平交易可言？”
佐藤优香被问得一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半年前，在研究所那间冰冷的观察室里的场景。当时，她对夏优子体内那股日益活跃却难以捉摸的魔力充满了研究欲望，迫切需要更直接的样本。她记得自己拿着采血工具，走到抱着膝盖坐在床角的黑发少女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命令：
“夏优子小姐，我需要你的一些血液作为研究样本。”她看到少女警惕地缩了缩身体，立刻补充道，“当然，不会白要。你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作为交换。”
她本以为对方会要求更好的食物、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或者至少是一些书籍杂志。然而，夏优子抬起头，那双尚未显现桃心、却依旧清澈得过分的眼睛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带着点不确定地开口：
“……我想吃火锅。可以吗？就是……有很多肉和蔬菜，大家一起围着煮的那种。”
佐藤优香当时愣住了。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简单到甚至有些朴素的愿望。在确认夏优子不是开玩笑后，她点了点头。“可以。明天午餐安排火锅。”
于是，第二天，研究所那间通常只放得下营养餐盘的小桌子上，真的摆上了一个单人小火锅。夏优子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汤底，眼睛亮晶晶的，甚至忘了对针头的恐惧，非常配合地完成了采血。那顿火锅，她吃得很香，甚至……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回想起这一幕，佐藤优香的心情复杂难言。她低声对源小雨解释道：“当时……我问她想要什么作为交换，她说……她想吃火锅。然后，就很顺利地换到了。”
源小雨听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评价道：“……真是资本科研所，一顿火锅就把如此特殊、可能举世无双的研究素材得到了。你这剥削力度，比那些用玻璃珠换土著黄金的殖民者还狠啊。”
佐藤优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桩交易确实显得……极其不对等。她只能有些无力地强调：“但……但那是我能给她提供的！而且当时研究所的经费，几乎全都花在她身上了！最好的饮食、最舒适的居住环境（相对而言）、最全面的医疗保障……虽然目的是研究，但我确实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
这话倒是没错。异常研究所虽然限制了夏优子的自由，但在物质保障上堪称奢侈。所有顶尖的设备、昂贵的试剂、人力物力，都围绕着夏优子这一个“收容物”运转。
佐藤优香心里清楚，她手中关于夏优子的任何一项研究成果——无论是魔族生理结构分析、魔力能量谱系，还是那种独特的魅惑力场研究——只要整理成论文发表出去，都足以在超自然研究领域引发地震，让她瞬间成为世界级的权威专家，名利唾手可得。
但是，她没有。
她什么论文都没有写，什么数据都没有对外公布。对上层的报告，永远只有含糊其辞的“研究进展缓慢”、“魔族生命形式过于超脱现有科学框架”、“需要更长时间观察”。她甚至主动销毁了大部分原始数据和初步研究报告，只保留了最核心、用于维持夏优子健康和监控的必要信息。整个研究所，就像一个吞噬巨额经费却没有任何产出的无底洞，其存在的唯一价值，似乎就是“圈养”和“观察”夏优子这一个体。
没有价值产出，自然会被抛弃。研究所的倒闭，在她暗中推波助澜下，几乎是必然的结局。而她，在最终清算前，利用职权和信息差，成功坑到了一笔最后的、数额不小的经费，作为对夏优子这半年失去自由的补偿。
可现在想来，那笔钱，和夏优子所经历的孤独、恐惧、以及现在身陷魔界的险境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自责，再次淹没了佐藤优香。她看着眼前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过去的事不重要了。”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现在，集中精力，把这个探测器改造好。我们必须找到优子。”
源小雨看了看佐藤优香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屏幕上交织的两种不同技术路径的数据流，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点了点头。
“好吧……为了那只……嗯，为了救我的小魔族。”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仪器分析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让我看看，怎么把你这‘血液鉴定仪’和我的‘地震波监测网’给杂交一下……”
源小云安静地站在一旁，蓝色的眼眸注视着两位顶尖科研人员（尽管风格迥异）为了同一个目标开始合作，数据流在她眼底静静闪烁，仿佛在计算着某种新的可能性。
地下研究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键盘敲击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