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梦幻茶会二楼的公寓内，光线尚且朦胧。
这栋二层小楼的一楼是营业区，二楼则是山井为几位核心员工准备的住所。与其说是福利，不如说是为了方便这些特别员工随时待命。
公共洗漱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绿萝站在镜子前，刚洗完澡，湿漉漉的翠绿色长发披散在光滑的肩背上，发梢还滴着水。
她正拿着一条毛巾随意擦拭着身体，浑身上下未着寸缕，白皙的皮肤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身后，一条毛色油亮、蓬松柔软的巨大狐狸尾巴正无意识地轻轻摇晃着，尾尖带着一抹醒目的白色。头顶上，一对同样毛茸茸的三角形狐耳时不时抖动一下，甩落几颗细小的水珠。
她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状态，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淡然，甚至有点漠然，仿佛赤身裸体站在这里和穿着那套繁琐的女仆装没有任何区别。她伸手去拿牙刷，挤上牙膏，开始慢条斯理地刷牙。
就在这时，洗漱间的门被“咔哒”一声推开。穿着宽松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山井迷迷瞪瞪地晃了进来，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眼睛半睁半闭，摸索着走向洗手台。
“早啊绿萝，今天也得……”山井含糊地打招呼，话说到一半，她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视线聚焦在镜子里那个**的身影上。
空气凝固了大约两秒钟。
山井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刚睡醒的迷糊，变成惊愕，再迅速涨红。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刚刚推开的门，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门外传来她压抑着恼怒又带着尴尬的声音：“绿萝！你至少把衣服给穿上吧！大清早的这像什么样子！”
绿萝停下刷牙的动作，从镜子里瞥了一眼紧闭的门，绿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继续机械地刷着牙，含糊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噗。”旁边传来一声轻嗤。
山井身后，不知何时倚在走廊墙上的妙君正抱着胳膊看她。妙君今天只穿了件黑色的小吊带和一条牛仔热裤，露出精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长发随意披散，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我说山井姐，”妙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带着点沙哑，“绿萝她本来就不爱穿人类的衣服，是你非要她上班的时候穿那套又厚又麻烦的女仆装的吧？在她自己地盘，放松点怎么了？”
山井转过身，瞪着妙君，脸颊还残留着红晕：“什么人类！妙君你别说得好像你现在不是人一样！而且，这不是人类不人类的问题！是基本礼仪！我见过的每一个正常人类，在自己家也好，在外面也好，至少都会穿点遮体的东西！连我……连我在家里也会穿睡衣啊！”她越说越气，感觉自己老板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这时，洗漱间的门又被拉开了。绿萝已经刷完了牙，脸上还挂着水珠，她探出半个身子，依旧是那副赤条条的样子，只是用尾巴稍微卷过来挡了挡身前。她看向山井，语气平淡地问：“今天确定休息吗？我记得排班表上……”今天的日子很特别。
“快去穿上衣服！！！”山井几乎是用吼的打断了她，指着走廊尽头绿萝的房间门，额角青筋直跳。
绿萝眨了眨眼，那双漂亮的绿色狐狸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要穿什么？”她歪了歪头，狐耳也随之倾斜，“穿那套女仆装？还是别的？来满足你那些奇怪的、属于你的XP？”
“我才没有那种东西！！！”山井彻底炸毛了，挥舞着手臂，“还有，今天是回山里祭祀的日子！你忘了吗？！穿正经点的常服！能出门见人的那种！”
“哦，祭祀。”绿萝这才恍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终于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边用她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我还以为是你终于良心发现，好心给我们放一天带薪假。果然是我想多了，资本家的本质。”
“你……”山井被噎得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妙君走过来，拍了拍山井的肩膀，算是安抚，“山井姐她也不容易，既要应付人类社会的规矩，又要顾着咱们这些非人员工的习性。绿萝你就别气她了，赶紧收拾吧，时间不早了。”
山井没好气地白了妙君一眼，推开洗漱间的门走了进去，开始用力刷牙，仿佛要把刚才受到的冲击和憋闷都刷掉。
几分钟后，当山井洗完脸，用毛巾擦着脸走出洗漱间时，绿萝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宽松针织外套，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深色的直筒长裤，脚上踩着帆布鞋。看上去就像个清秀又有点冷淡的普通人类女孩。她头上那对醒目的狐耳和身后蓬松的大尾巴消失了，或者说，被某种法术巧妙地隐藏了起来，至少肉眼难以察觉。
山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这还差不多。”
妙君也换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运动装，正在整理一个小背包。
绿萝靠在墙边，看着两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忘记跟你们说了。”
“嗯？什么事？”山井把毛巾挂好。
“关于我们店里新招的那个兼职生，”绿萝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夏优子。她的身份，不简单。”
山井擦脸的动作顿住了，转头看向绿萝：“优子？她怎么了？”她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黑发少女有些笨拙但努力工作的样子，还有那天她姐姐来店里时引发的短暂骚动。
妙君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不简单？难道是哪国偷跑出来的公主殿下？或者身上背着十个亿悬赏的通缉犯？”她的眼睛似乎亮起了金币般的光芒，“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她上交了，然后拿着钱远走高飞，从此不用再早起开店伺候人类了？”
山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妙君你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和电视剧！不现实！绿萝，你说，优子她到底什么情况？”
绿萝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恶魔。”
山井一愣：“……恶魔？”
妙君脸上的期待瞬间垮掉，无聊地切了一声，继续收拾背包：“什么嘛，原来只是只恶魔啊。又不能换成钱，有什么用。”
山井没理会妙君的吐槽，她皱起眉头，重复道：“恶魔？你确定？绿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恶魔和你们妖族……和我们知道的那些异类，概念不太一样。在现世活动的恶魔，通常意味着……”
“意味着麻烦，山井你不是最怕麻烦了吗？”绿萝接过了话头，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语气肯定，“我确定。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山井的心提了起来。
“嗯。”绿萝点头，“就在那天，商业街巷子附近。我看到她和那位自称是她姐姐的佐藤小姐，发生了一场追逐。过程中，夏优子……变身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细节，“白色的犄角，桃心状的尾巴，还有那种典型的、属于恶魔的魔力波动。恶魔的本质不会错。她试图逃跑，但最后还是被那位佐藤小姐带着一只……奇怪的白猫追上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很确定，她是恶魔。”
洗漱间门口的走廊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清晨的喧嚣。
山井的眉头紧紧锁着。她经营这家梦幻茶会并非纯粹为了赚钱，某种程度上，这里也是她为一些无法完全融入人类社会的特殊存在提供的庇护所和临时栖身地。
绿萝是修行尚浅、需要学习人间规则的狐妖，妙君情况更特殊些……她接纳她们，给她们工作，制定一些人类规则来帮助她们隐藏，同时也从她们身上获取一些……她需要的东西。
但恶魔……这和妖族、精怪不同。恶魔的存在本身就更容易引发魔力骚动，吸引最大麻烦魔法少女的注意。如果优子真的是恶魔，这将处于不稳定状态，那就像是在她这个小店里放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恶魔啊……”山井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点头疼。她想起优子打工时那副努力又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想起她因为迟到而愧疚不安的表情，又想起那天佐藤优香来店里时，优子那惊慌失措逃跑的模样……现在想来，似乎都有了解释。
妙君收拾好了背包，背在肩上，看向山井：“老板，那我们店……还能留她吗？”
山井抬起头，看向妙君，又看向绿萝。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等待她的决定。
山井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声音有些低沉：“不知道。我就一开店的，普通人。”她特别加重了普通人三个字，“优子是恶魔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今天没看见，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绿萝看着她，绿色的眼眸深邃，片刻后，她点了点头，简洁地吐出一个字：“好。”
妙君耸耸肩，也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了解。老板说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呗。走吧，再磨蹭真要迟了，回去看看山里的小家伙们。”
山井最后看了一眼绿萝，眼神复杂，但没再说什么。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
城市另一角，位于魔法少女基地内的一处办公室。
这里没有梦幻茶会清晨那种带着生活气息的躁动，只有仪器运转时低微的嗡鸣声和一种略带冷清的氛围。基地内部的装潢兼具了科技感与某种少女风格的温馨，但此刻显得有些空旷。
佐藤优香坐在一张金属质感的会议桌旁，面前摊开着一些数据和报告。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鼻梁上架着那副平光眼镜，表情专注而冷静。
在她手边的桌面上，一只通体雪白、姿态优雅的波斯猫正蜷缩在那里，碧蓝的眼睛半睁半闭，正是魔法少女的契约兽，小星。
“……综上所述，”小星的声音直接响起在佐藤的脑海中，是一种清冷中带着点猫科动物慵懒特质的精神感应，“根据近期魔力波动监测、残留痕迹分析以及部分目击报告，可以基本判定，目前在全野市范围内活跃的、具有明确魔族特征的个体，已经确认有三个。”
它抬起一只前爪，舔了舔，然后继续道：“其一，是我们的老熟人，干部级别的暗夜蜜拉，活动频繁，目标不明，但破坏性一如既往。其二，是你关注的夏优子，魔力特征独特且不稳定，行为模式……难以归类。其三，是最近新出现的、一个较为微弱的魔力源，特征与前两者有相似之处又有区别，初步判断可能也是新生的、或刚刚觉醒的魔族个体，具体种族和目的未知。”
佐藤优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三个……加上之前被击败或驱逐的，现存的魔族数量，已经和目前已知在本市活动的魔法少女数量齐平了。”她指的是红莲、森罗、冰渊三人。
“从数量上看，是的。”小星甩了甩尾巴，“不过，战斗力、组织度和威胁性不能简单划等号。暗夜蜜拉一个就够难缠了。
夏优子……如果她真如你所说，是那种对人类社会抱有奇特的向往或适应欲望，且并未表现出主动攻击倾向的类型，那么对于魔法少女这边来说，压力反而可能小一些，至少不需要时刻提防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不确定的炸弹。”
“她会的。”佐藤优香的声音很轻，“我会说服她。让她明白，她的位置在哪里，怎样做才是对她自己最好的选择。”她想起了那天在巷子里，优子看到她时，那惊恐万状、转身就逃的眼神，心里微微抽紧了一下，但随即被更强烈的决心覆盖。
被暗夜蜜拉救走之后，优子的态度似乎有所变化，更加警惕，更加疏远，但佐藤相信，那只是暂时的。只要有机会，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将那个迷茫的少女拉回。
“希望如此。”小星不置可否，它对于魔族的态度，显然比佐藤要谨慎和保留得多，“那么，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些信息？魔法少女们可还没回来。”
佐藤优香这才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大屏幕：“她们还没回来？是暗夜蜜拉突然现身制造爆炸的事件后续处理遇到麻烦了？”她记得红莲她们急匆匆赶去现场了。
小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胡须抖了抖：“回来？回这里来做什么？事情解决了，或者暂时告一段落，她们自然就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了。这里只是一个必要时聚集讨论、交换情报、存放一些公用设备的据点，可不是她们的家。”
佐藤优香愣了愣：“她们自己的生活？”
“不然呢？”小星碧蓝的眼睛看向她，带着一种这还用问吗的神情，“魔法少女又不是全职的魔法少女。在光芒和战斗服之下，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类少女，要上学，要交友，要面对家庭和社会的期待，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日常烦恼。对抗魔族、守护城市是她们背负的责任和使命，但不是她们生活的全部。这里……”
它环顾了一下四周，“平时除了我这个看家的，还有定期来维护设备的辅助人员，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
佐藤优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除了阵营和力量性质不同，这一点，倒是和优子她……一模一样。”她脑海里浮现出优子穿着校服、或者在咖啡店打工的样子。那个少女，也在努力地、笨拙地试图融入普通的人类生活。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好奇的念头，几乎脱口而出：“话说……魔法少女们的人类模样，是什么样子的？我有点好奇。”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可能越界的问题。
小星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它不再舔爪子，而是缓缓抬起头，那双碧蓝如深海般的猫眼直直地看向佐藤优香，瞳孔在基地略显冷白的光线下微微收缩。一种无形的、并非魔力却沉重如实质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
“佐藤优香小姐，”小星的声音依旧是通过精神感应传来，但温度骤降，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你真的……想知道吗？”
佐藤优香感到后背掠过一丝寒意。
她迅速调整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疏离，摇了摇头：“不，我刚才失言了。我完全不想知道，也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图。请忘记我刚才的问题。”
小星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无形的压力才缓缓散去。它重新趴了回去，尾巴尖轻轻摆动：“这个是秘密哦，绝对不允许触碰的底线之一。你知道后果的，佐藤小姐。”它最后轻轻喵了一声。
“我明白。非常抱歉。”佐藤优香微微颔首，表示接受警告。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嗡”的一声短暂震动。
佐藤优香看了一眼小星，小星已经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她站起身，语气自然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拿起手机，走向基地内部的一个小隔间。关上门，她才解锁手机屏幕。
发信人显示是【天束源小雨】。
消息内容很短：【佐藤小姐，小云刚刚回传了简短讯息，她见过夏优子了，情况看起来暂时还算平稳，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你可以稍微放心一点。】
佐藤优香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了几秒。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收到好消息的放松或喜悦，也没有其他情绪波动。
她伸出拇指，长按这条消息，在弹出的选项框中，毫不犹豫地点选了【删除】。
确认删除。
屏幕刷新，聊天记录里，这条来自源小雨的情报传递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佐藤优香将手机锁屏，放回口袋。她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洗了洗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镜子里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有水珠沿着脸颊滑落。
情况暂时平稳？
暂时这个词，用得真是精妙。
她擦干脸，重新戴上眼镜，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