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慧坐在米拉家客厅那张柔软但对她而言仍有些陌生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冰凉的屏幕。锁屏界面上，一连串的未接来电通知和未读信息提示，整齐地排列着。
所有的源头，都指向同一个名字——那个她血缘上的父亲，秋丰健一。
没有具体内容，没有解释，只有重复的、带着命令口吻的简短信息：“回来。”“马上回来。”“有事，速回。”以及几十通未接来电的记录。
她盯着屏幕，指尖微微发凉。回去？回去干什么？那个所谓的家，早已不是避风港，而是吞噬她青春、尊严和所有希望的泥潭。
那个男人，除了索取和制造麻烦，还会给她带来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拇指用力划过屏幕，关掉了所有通知，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世界传来的所有噪音。
客厅另一头，传来缝纫机有节奏的“哒哒”声。
雫正坐在一台崭新的小型缝纫机前，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摆弄着一块柔软的黑色蕾丝布料。她的小手动作灵巧，穿针引线，缝纫机针头上下飞舞，正在制作着什么。
米拉前辈出门前只说有事要处理，让她们先回家等着。
于是，这个下午，就只剩下她和这位脾气古怪、但对米拉前辈异常执着的雫前辈独处。
美慧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有些凝滞的安静。她的目光落在雫手边一个已经完成的、用柔软羊绒线织成的米白色物件上，看起来像是一件毛衣的前片，针脚细密均匀。
“那个……雫前辈，”美慧斟酌着开口，“你之前说的，要送给米拉小姐的生日礼物，就是那件手织毛衣吗？已经做好了？”
雫头也没抬，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早就完成了。不要小看我呀，这种程度的东西，对我来说轻而易举。”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但似乎并不排斥美慧的搭话，比起对夏优子那种针锋相对，态度算是平和了不少。
美慧稍微放松了些，继续寻找话题。她回想起之前在山里进行魔女基础训练时，偶然瞥见的雫的另一种形态。
“说起来……雫前辈你魔化变身的样子，很可爱呢。”美慧回忆着，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金发，戴着贝雷帽，像个小公主。就是……”她顿了顿，想起那张精致小脸上画着的、与可爱外形反差极大的、有些哥特风格的浓重眼妆和暗色唇彩，脸上的妆容……挺特别的，有种反差萌。总之，是很可爱的类型。
“咔哒。”
雫停下了踩缝纫机的脚，微微偏过头，耳尖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泛红。
她似乎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直白地夸奖，尤其是关于她可爱的部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还、还好啦……那种样子。”但语气明显软化了，甚至能听出一丝被夸赞后的别扭的开心。
察觉到雫态度松动，美慧试着将话题引向更轻松的方向。“对了，雫前辈，你之前说你不是全野市的魔女？那你原来是在哪里活动的？”
“海北市。”雫简短地回答，重新开始踩动缝纫机，但速度慢了些，似乎愿意聊下去。
“海北市啊……”美慧眼中流露出些许向往，“听说那是个海滨城市，很漂亮吧？在城市的高楼上就能看见大海。”
“大海？”雫撇撇嘴，手上的动作不停，“还好吧，看多了也就那样。不过……”她忽然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有点恶作剧般的弧度，“弄海啸搞破坏倒是挺简单的。”
“海、海啸？”美慧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呀。”，
“和我的后辈一起，张开大型魔法阵，制造超低压空域。海面气压骤降，就能形成巨型水涡，漩涡中心的负压会疯狂抽吸周边的海水。等水涡积攒到足够庞大的体量，我们撤销魔法阵，让气压瞬间回稳，那些堆积的海水失去束缚，轰隆一下——”
她做了个双手向上爆开的手势，“就能形成挺壮观的海啸啦。就是……”她皱了皱小鼻子，有些不爽，“经常有讨厌的魔法少女跑来捣乱，破坏我们的魔法阵核心，烦死了。”
美慧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制造海啸……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这简直是天灾级别的、只在新闻里看到的恐怖词汇，从眼前这个看起来像国中生、正在认真缝内衣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却像在描述一个有点麻烦但可行的周末娱乐项目。
“那……那是很正常的吧？”美慧干巴巴地回应道，试图理解这种魔族的日常，“魔法少女肯定会阻止……”
“哼，所以才烦人嘛。”雫结束了这个话题，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的蕾丝布料上，开始缝制一条看起来非常精致、带有复杂镂空花纹的……内裤边缘。她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美慧看着那布料，又看看雫专注的侧脸，忽然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米拉前辈的内衣裤。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夏优子带着一身外面的微凉空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点疲惫，但眼神还算清明。
雫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缝纫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那双大眼睛瞬间锁定优子，嘴角一撇，熟悉的嘲讽语调立刻蹦了出来：“哟，傻优回来啦？怎么，连回家的路都会迷吗？还是说在外面又捡了哪个新同事准备带回来？”
优子刚换好鞋，就被这迎面而来的嘲讽噎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觉得跟雫斗嘴毫无意义，她只是没好气地瞪了雫一眼，然后转向美慧，问道：“米拉呢？她没在家？”
美慧点点头：“米拉前辈说她有事，先离开了，让我们在家等她。”
“哦……”优子应了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客厅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有雫重新响起的、略带用力的缝纫机哒哒声。
美慧的视线再次落到倒扣的手机上。
要回去解决那些破事吗？
她闭上眼，父亲那张被酒精和贪婪侵蚀的脸。
她不知道，就在她关掉手机，在那个她拼命逃离的老家，正上演着一场因她而起的交易。
时间倒退回数日前，美慧老家，那个陈旧、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烟酒气的一户建住宅。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家具被粗暴推倒的噪音。秋丰健一，美慧的父亲，一个五十多岁、眼袋深重、头发油腻稀疏的男人，被狠狠掼在塌了一半的榻榻米上。他嘴角破裂，渗着血丝，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眯成了一条缝，鼻血糊了半张脸，正发出痛苦的呻吟。
“废物！钱呢？说好的今天连本带利还清，钱呢？！”一个穿着黑衬衫、肌肉贲张的光头壮汉，一脚踩在健一的小腿上，用力碾了碾。
“啊——！饶、饶命！大哥，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女儿……我女儿在大城市当白领，她有钱，她一定会寄钱给我的！”健一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声音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变调。
“女儿？你那个女儿？”旁边一个染着黄毛、打着唇钉的瘦高个小弟嗤笑一声，“这么些时日了，也没见你女儿把钱打回来？”
黄毛朝着烂赌鬼身上吐了口唾沫，随后在房屋中扫视着值钱的物件，在凌乱的矮柜上拿起一个积满灰尘的相框，吹了吹灰。
相框里是一张单人照，背景是某个学校门口的布景。照片中央是年轻许多、莫约二八年龄、穿着校服、笑容腼腆羞涩的女孩——正是刚上高中的美慧。
“哟，大姐，你看！”黄毛小弟眼睛一亮，把相框递给旁边一个正指挥着另外两个小弟搬走家里那台微波炉的女人。
那女人身材高挑，穿着紧身的黑色皮裤和夹克，一头利落的短发染成酒红色。她面容不算丑，甚至带着点野性的艳丽，眼神里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女人接过相框，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脸上，端详了几秒，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玩味的带着邪气的笑容。她用手指弹了弹相框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啧，”她走到瘫在地上的健一旁边，蹲下身，用相框边缘抬起健一的下巴，迫使他看着照片，“这，是你的女儿吧？”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轻浮的、令人不适的黏腻感，“长得……很好看嘛。”
健一看着照片，又看看大姐脸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大姐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正常来说，你这废物是该还钱的吧？老子记得，给过你时间了。”她说着，抬起穿着厚底马丁靴的脚，再次狠狠踩在健一刚才被踩过的小腿上，用力一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