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优子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依旧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回荡。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墙上的简易指示魔纹，朝着印象中米拉房间所在的大致方向走去。
房间里，小契脸上的职业微笑慢慢收敛。她细致地抚平床单上最后一丝褶皱，将枕头拍松，摆放整齐。整个房间在她手下迅速恢复成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的状态。
就在她拿起一个装饰用的水晶瓶，准备擦拭并不存在的灰尘时，一个冰冷、听不出喜怒、却让她瞬间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哦？咱和前代魔王一个德行？夜夜笙歌，被榨干致死？铁契，这些有趣的历史……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嗯？”
小契浑身猛地一僵，手里的水晶瓶差点脱手。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只见房间中央，一个幽紫色的传送门正在缓缓消散。一身玄色裙袍的莉莉丝大统领，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暗紫色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悸。
“莉、莉莉丝大人！”小契立刻深深低下头，声音都有些发颤，“您、您回来了！那个……魔界之行还顺利吗？有没有……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反对您？”她试图转移话题，语气努力显得关切又义愤。
莉莉丝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迈着优雅而无声的步伐，走到房间内唯一一张高背椅前，慵懒地坐了下来。她单手支着下巴，目光依旧锁在小契身上，那视线仿佛有实质的重量。
“反对咱的倒没见到。”莉莉丝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平淡，“不过，路上倒是顺手处理了一个……喜欢在背后蛐蛐咱的。舌头太长，总说些不该说的话。”
小契的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强自镇定，挺直腰板，脸上挤出愤慨的表情：“竟、竟然有这种事！是谁如此大胆！大人您告诉我，我这就去让她尝尝我的厉害！”她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努力做出忠心护主的样子。
莉莉丝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多少温度。“不必了。那只多嘴的夜魔，已经被咱丢去喂深渊蠕行者了。现在，估计连渣都不剩了。”她抬眼，目光如刀，“所以，她没机会知道你的厉害了。”
小契的拳头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慨表情也凝固了，变得有些滑稽。她干巴巴地说：“这、这样啊……那，那好吧。真是便宜她了，没能让她领教我的手段。”声音越来越小。
莉莉丝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窗外那不变的玄界天幕，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铁契。以后，管好你的嘴。那些不知所谓的魔族野史，尤其是涉及咱的，不要再到处传播了。明白吗？”
“是！明白！保证不再乱说！”小契立刻立正，大声保证，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嗯。”莉莉丝似乎满意了，轻轻颔首。她沉默了片刻，房间里的低气压却并未完全散去。小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终于，莉莉丝再次开口，话题转向了她真正关心的方向：“现在，聊聊关于小优子的事吧。她刚才醒来，都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咱。”
小契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一关暂时过去了。
她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回忆，将夏优子醒来后的每一句对话，包括她的神态、语气、细微的反应，都尽可能详细、客观地复述了一遍。从陌生的天花板到对有贴身女仆的羡慕，从询问魔族皇帝到对野史的反应，从认为魔阁守旧到最终说出“如果魔王是莉莉丝大人，我就让给她好了”以及要专心训练的话，一字不落。
莉莉丝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当听到夏优子说“让给她好了”时，她的指尖微微停顿了半秒，暗紫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她倒是大方。”莉莉丝听完，意味不明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小契。“对昨晚被带来这里，以及……可能发生的其他事，她完全没有察觉或疑问？”
小契谨慎地回答：“回大人，夏优子大人只问了是如何来到客房的，我按照您的吩咐，告知是米拉大人送至传送厅后，由您体恤其醉酒，命魔偶送至此处休息。她接受了这个解释，并未深究。对于……其他痕迹，她似乎毫无所觉。”她指的是那支淡金色药剂。
莉莉丝望着窗外，沉默良久。玄界没有真正的风，但远处山脉间永恒流淌的暗紫色能量流，如同缓慢的呼吸。
“她的体质，比预想的还要特别。”莉莉丝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钥匙……不仅仅是能穿梭两界那么简单。昨晚注入的‘溯源试剂’，是提取自上古纯血魔族的活性遗骸，混合了深渊精华。按理说，即便是高等魔族，也会产生剧烈的排异或能量激荡反应。但她……一夜安睡，晨起如常，魔力波动平稳，甚至宿醉都缓解得比寻常快。”
她转过身，看向小契：“她的血液样本，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小契立刻回答：“初步分析已完成。夏优子大人的血脉纯度极高，是毋庸置疑的纯血魅魔。但其中检测到一种极其隐晦、无法解析的能量印记，与任何已知的魔族血脉图谱都不匹配，也不同于人间界已知的任何能量体系。这种印记似乎深度融入她的生命本源，可能正是她豁免人间规则排斥的关键。‘溯源试剂’未能激发这印记的显性反应，反而被她的身体快速代谢、吸收了大部分有效成分，未能达到追溯其血脉源头的预期效果。”
“吸收了吗……”莉莉丝若有所思，“看来，奇特的印记……小优子，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她走回椅子边，却没有坐下，而是用手指轻轻划过椅背光滑的木质纹理。“她对魔王之位，看似随口放弃，实则潜意识里并无真正渴望，或者说，畏惧大于渴望。这倒省了咱一些麻烦。不过，让给咱？呵……”
她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她还没明白，这个位置，不是谁让不让的问题。而是谁更有运气坐稳，如果咱是她的话……”
小契垂首侍立，不敢插话。
“魔阁那边，最近有什么新的动向？”莉莉丝问。
“回大人，根据安插的眼线回报，以磐石长老和幽长老为首的几个保守派，近期私下聚会频繁。她们似乎对您将大量资源倾斜于‘人间攻略计划’，特别是关注夏优子大人，颇有微词。认为这是不务正业，浪费魔族本就紧张的储备，应该将重心放回巩固玄界防御，以及应对深渊边境的周期性侵蚀上。”小契流利地汇报。
“老调重弹。”莉莉丝语气淡漠，“她们安逸太久了，早已失去了魔族的锐气和野心。固守玄界，不过是慢性消亡。深渊的侵蚀日益加剧，玄界的资源正在枯竭。人间，才是唯一的生路，是未来。”她的目光锐利起来，“而夏优子……”
“大人，我听眼线说，她们是怕你喜欢上她，她们调查过优子大人，优子大人本身偏人类一点，她们害怕你为了夏优子而放弃人间。”
莉莉丝沉默，沉默的想笑。
“需要敲打一下吗，大人？”小契低声问。
“暂时不必。”莉莉丝摆摆手，“让她们闹。反对的声音，有时候也能成为推动计划的助力。只要她们不越过底线，实际干扰到计划的进行。”她顿了顿，“夏优子的训练，必须加快。米拉那边，你稍后去传达我的指令：基础体能和魔力控制训练强度提升百分之三十。另外，安排她开始接触基础魔纹学和简易契约理论。理论课程由你负责。”
“我？”小契有些意外。
“你精通魔堡内务和各类知识，教导她基础理论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莉莉丝看向小契，眼神深邃，“由你近距离观察她，记录她学习过程中的所有反应、理解能力、偏好、弱点。尤其是她对魔族历史、力量体系、两界规则的认知变化。每日汇报。”
“遵命，大人。”小契肃然应道。
“还有，”莉莉丝补充，“以魔堡总管的身份，给予她一定的权限。可以有限度地查阅魔堡公共书库的一层藏书，允许她在非训练时间，在魔堡除禁地外的区域自由活动。饮食待遇按干部标准。让她逐渐熟悉并融入这里。”
“是。不过……大人，这样会不会让她接触到一些不该接触的信息？或者……给她太多自由？”小契有些顾虑。
“接触了又如何？”莉莉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小优子这个魔啊，不，‘人’啊，是一只都在追求一个名为安心的愿望的。”
“有些信息，让她自己看到，比我们告诉她更有说服力。至于自由……在魔堡之内，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况且，适当的自由和信任，才能让她更快放下戒心，产生归属感。我们要的，不是一个被囚禁的钥匙，而是一个……心甘情愿为我们打开门扉的盟友，或者说，”她顿了顿，“一把有自我意识，却认同我们目标的，活的钥匙。”
小契心领神会：“我明白了，大人。会安排妥当。”
莉莉丝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昨晚的‘溯源试剂’虽然未能达到主要目的，但并非全无收获。至少证明了她的身体拥有极强的适应性和吞噬性。下一步……需要更直接的刺激，或者，从外部环境施加影响。”
她看向小契：“人间界那边，夏优子曾经生活过的城市，近期有什么异常吗？”
小契立刻回答：“根据契约灵传回的情报，全野市魔法少女分部对夏优子大人的搜索并未停止，但力度有所减弱，似乎将部分注意力转向了调查突然出现的‘夏魅子’以及评估源小云这个‘人奸’AI的威胁。”
“继续监视。”莉莉丝眼神微凝，夏优子的出现，可能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会扩散到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平衡，或许已经开始松动了。
“是。”
莉莉丝挥了挥手：“去吧，按吩咐行事。另外，告诉米拉，夏优子接下来的实战训练，需要安排一些……有挑战性的对手。不必是生死相搏，但要能逼出她的潜力，尤其是危机下的本能反应。纯血魔族血脉所自带的能力是非常强大的，告诉她，别下不去手。”
“是，大人。”小契躬身，准备退下。
“等等。”莉莉丝叫住了她。
小契停下脚步，恭敬转身：“大人还有何吩咐？”
莉莉丝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铁契，你跟了咱多久了？”
小契微微一怔，随即认真回答：“自大人将我从深渊边境的废墟中带回，赐予姓名和新生，至今已有两百三十七年了，大人。”
“两百三十七年……”莉莉丝轻声重复，“时间不短了。你应该了解咱的脾气。有些话，咱只说一次。”
她抬起眼，暗紫色的瞳孔中仿佛有深渊在旋转：“夏优子，是计划的核心，是魔族未来的关键。在她身上，可以观察，可以引导，可以测试，但——没有咱的明确命令，任何人，包括你，不得以任何形式伤害她，或试图强行控制、扭曲她的意志。她的特殊性，必须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直到咱们完全理解并掌控。还有，咱绝不会喜欢上一只小黄毛丫头，你明白吗？”
小契心头一凛，深深低下头：“是，大人。铁契铭记于心，绝不敢违逆。”
“很好。去吧。”
小契再次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莉莉丝一人。她重新坐回高背椅，目光投向窗外那永恒不变的玄界景象，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夏优子……”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探究，有期待，也有一丝极其罕见的、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疑虑。
“你究竟是偶然诞生的奇迹，还是……某个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古老存在，布下的棋子？亦或是……连魔神都未曾预料到的变数？”
“魔神大人……启示在哪里？……”
“无论如何，你已落入我的掌心。你的命运，你的价值，将由我来定义，由我来发掘。”
她缓缓闭上眼睛，周身那层一直萦绕的、用于抑制自身魅惑力的黑雾，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泄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足以让万物沉沦的绝美风华，但瞬间又被牢牢锁住。
“钥匙……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魔族的未来，人间的归属，或许……真的系于你一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