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慧躲在桌下,屏住呼吸,能清楚地听到千乐千乐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荒谬、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紧张。
“姐姐,”千铃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点无奈,“你怎么来了?我正在处理一些文件。”
“处理文件?处理需要把我手下那个黄毛叫上来问话的文件?”千乐千乐显然不信,脚步声在办公室里响动,似乎在四处查看,“人呢?你藏哪儿了?”
“什么人?这里只有我一个。”千铃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辜。
“少来!”千乐千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知道你带了个女人上来,从鱼虎县那边带过来的。黄毛那小子虽然嘴硬,但我有我的办法知道。说,人在哪儿?”
美慧在桌下,能感觉到千铃的脚挪动了一下,似乎挡在了办公桌前。
“姐姐,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千铃试图转移话题,“如果你对集团事务感兴趣,我可以分一些给你处理,何必总是……”
“我帮你处理?切,”千乐千乐嗤笑一声,脚步声靠近了办公桌,“我只会给你搞砸吧。而且,我现在没兴趣管你那些破事。”
声音越来越近。美慧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和某种冷冽香水的味道。千乐千乐似乎就站在办公桌旁边。
“姐姐的能力很强,”千铃还在努力周旋,“如果有姐姐的帮助,我们千乐集团肯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少给我戴高帽。”千乐千乐根本没接茬,她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然后,美慧听到一声轻微的、像是手指拂过皮革表面的声音。
“这张椅子……”千乐千乐的声音带着狐疑,“刚才有人坐过吧?还是温的。”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千铃没有说话。
千乐千乐的声音冷了下来:“千铃,我的好妹妹,你是要我自己去调这层的监控来看吗?嗯?”
千铃终于装不下去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挫败和恼怒:“姐姐!你非要这样吗?人家根本就不想见你!她早就走了!”
“走了?”千乐千乐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把她放走了?谁允许的?!”
“她不想见你!她讨厌你!你还不明白吗?!”千铃的声音也激动起来,“你那些过去做的混账事,你以为人家会忘了吗?她回来只是为了和她那个人渣父亲断绝关系!她现在根本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见我?!”千乐千乐反驳,“你问过她了?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就凭这个!”千铃似乎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按了一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录音被播放出来,声音虽然经过设备播放有些失真,但美慧立刻听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不可能!我就算从这67层楼上跳下去都不可能……】
录音到这里被掐断了,但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千乐千乐的声音响起,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反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黯然?
“她……真的这么说?”她的声音很低。
“千真万确。”千铃的声音也缓和下来,带着劝说的意味,“姐姐,你听到了吗?死心吧。她回来了,但她依然在讨厌你,恨你。时间不会重来,伤痕已经留下了。你所谓的弥补,对她来说可能只是另一种困扰。忘了她吧,对你,对她,都好。”
桌下的美慧,听着这段对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千铃播放的录音是经过剪辑的,只截取了最决绝的部分。
但……那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她是那么想的。
千乐千乐又沉默了很久。久到美慧以为她放弃了。
然而,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那坚定底下,似乎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不。”她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不会忘记她的。永远都不会。”
千铃似乎有些头疼:“姐姐……”
“千铃,”千乐千乐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觉得我病了,你觉得她是我病因,你觉得让她消失就能治好我。但你不是我。”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我用了错误的方法,伤害了她,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后悔,我痛苦,我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那个愚蠢的自己。但这不代表我要忘记她,逃避她。
时间不会重来,伤痕会一直留下……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想找到她,不是为了纠缠,不是为了让她原谅我——我知道那很难——我只是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用我自己的方式,尽我所能,去弥补我曾经造成的伤害。哪怕她不屑一顾,哪怕她再次唾弃我,那也是我应得的。但至少,我做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妹妹,你明白吗?告诉我,她在哪?我自己去找她。就算你不给我任何资源,就算用最笨的办法,我也会找到她。这是我欠她的,也是我欠我自己的。”
千铃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心疼:“姐姐……你真是……我该说你深情,还是说你傻?你现在说这些深情的话有什么用?人家早就走了!她说她早就不在意了,让你忘了她!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她在意不在意,是她的事。我找不找,是我的事。”千乐千乐的逻辑简单而直接,“你刚才说,她回来是为了和她父亲断绝关系?”
“是又怎样?”
“她父亲……是不是叫秋丰健一?住在西良市老区那边?”千乐千乐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点急切。
千铃似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他!”
“前几天在那边处理点事情,遇到个老赌鬼欠钱不还还耍横,我顺手教训了一下……”
“你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千铃反问,“帮她教训她父亲?你觉得她会感激你?她只会觉得你多管闲事,或者别有用心!姐姐,你根本不了解她!她这次回来,就是铁了心要和过去一刀两断,包括她父亲,也包括……你。”
“那放钱给她父亲的也是你干的吧?”千铃忽然问。
“放钱?什么放钱?”千乐千乐疑惑。
“有人以你的名义,给了秋丰健一一笔钱,说是‘投资’,实际上就是白送。我还以为是你想曲线救国,通过她父亲缓和关系。”千铃解释道。
“不是我!”千乐千乐立刻否认,“我当时不知道那混蛋是她父亲!如果我知道……”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美慧在桌下听着,那个烂鬼,还隐瞒了这件事。
千乐千乐似乎从懊恼中回过神来,语气重新变得坚定:“不管怎样,我要找到她。千铃,你拖时间也没用。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查这层的监控,查她去了哪个方向。”她说着,似乎拿出了手机。
“她已经走了!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千铃试图做最后的阻拦,“本就拦不住,你执意要去追,只会适得其反!让她更讨厌你!”
“我才不管!”千乐千乐的声音拔高,带着她一贯的任性,“我不管她讨不讨厌我,我不管会不会适得其反!我就要找到她!亲口跟她说!”
千铃的声音也带上了火气:“又是这句话!你才不管!你才不管!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换个你能听懂的说法——她对你的好感度早就是负数了!已经跌破底线,是不可攻略角色了!你明白吗?!就像游戏里那些永远无法触发剧情的NPC!你追上去有什么用?!”
“我才不管!”千乐千乐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罐破摔的执拗,“你别再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阻拦我!我不吃那一套!”
姐妹俩的争吵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而就在这时,躲在办公桌下的美慧,忽然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千铃的西装裤脚。
千铃正全神贯注地应付着姐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扯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僵。她低下头,隔着桌板的缝隙,对上了美慧从下方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询问和……决意?
千铃用眼神严厉地制止美慧,同时用脚轻轻踢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动,别出声。不是说好了不露面吗?!你现在出来干什么?!
美慧却仿佛没接收到她的警告。她蜷缩在桌下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听着外面那对姐妹为了她而争吵,一个想尽办法要保护,一个不顾一切要追寻。那种荒谬感、憋屈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达到了顶点。
她签订魔族契约,获得力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向那些施加不公的人复仇,是为了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是为了不再像过去那样软弱可欺!
公司里欺凌她的上司和同事,她亲手报复了。那个吸血的父亲,她也彻底斩断了关系。现在,最后一个目标,曾经带给她最多痛苦的霸凌者,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可是……听着千乐千乐那些话,那些充满了悔恨、偏执、甚至有点可笑深情的告白,美慧忽然发现,自己酝酿了许久的复仇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正在迅速消散。
对一个沉浸在过去错误中、自我折磨、甚至因此生病的人,报复还有什么快感?打她一巴掌,骂她一顿,看着她痛苦忏悔?那似乎……并不能让她感到真正的释然和快乐。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或者,像是在欺负一个……病人?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现在像只老鼠一样躲在桌子底下!这算什么?她秋丰美慧,获得了力量,决心改变命运,结果还是要躲着这个曾经欺凌她的人?因为对方的妹妹要求她躲?因为怕刺激到对方?
不。这不对。
她慢慢松开了扯着千铃裤脚的手,在桌子底下,调整了一下姿势。
外面,千乐千乐似乎已经拨通了电话,正在吩咐:“对,67楼,总裁办公室外的走廊监控,十分钟内的,给我查一个穿着米色风衣、黑色长裤的长发女人去了哪个方向……”
千铃还在试图劝说:“姐姐!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美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千铃惊愕的目光中,双手撑地,从办公桌底下,钻了出来。
由于蹲得有点久,腿有些发麻,她起身的动作不算很快,甚至有点狼狈。但她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人。
争吵声戛然而止。
千乐千乐举着手机,僵在原地。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露脐皮夹克,下面是紧身的黑色皮裤,挑染成酒红色的短发有些凌乱,脸上画着略显浓重的妆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野性不羁的气质。
但此刻,那种气质完全被震惊所取代。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手机从耳边滑落都浑然不觉。
千铃则是一脸完蛋了的表情,扶着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美慧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责备。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成了无声的背景板。
美慧看着千乐千乐,这个曾经是她噩梦源头的女孩,此刻脸上交织着难以言述……种种复杂的情绪,让那张原本张扬的脸显得有些扭曲和脆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仿佛飞速向前。过去与现在,仇恨与悔悟,逃避与面对,在这个奢华而冰冷的顶层办公室里,轰然碰撞。
美慧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不用查监控了,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