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作者:HansGW 更新时间:2025/9/18 13:48:28 字数:8889

是岁月现实待人不周,还是当年的她已成为成长途中蜕下的一层皮?亦或者这完全是凯瑟琴自我选择的结果?她时常思考,却从未得出确切的答案。每当无事时,她便会趴在她房间的书桌上,思考着些什么。

殖民时期在人类的教科书上被堂而皇之地誉为“黄金时代”,描绘成人类文明迈出北尼蒂和南尼蒂这两个“狭小摇篮”,走向更辽阔的欧特莱琳、阿亚托斯等大陆的“伟大征程”。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原住民——亚人兽人文明——发动的一系列“生存圣战”与“文明开化”。人类统治者们深谙分而治之之道,极力试图拆解亚人与兽人这两个同源种族,挑动其相互对立,但这一计划最终未能完全成功。

然而,另一项策略却取得了显著成效:特权分化。

人类并未简单地采取全面高压,而是精巧地构建了一套阶梯式的“恩赐”体系。最先是对亚人兽人中的知识分子、技术工匠,以及那些心甘情愿为人类政权服务的“合作者”及其家族,授予 “缓役权”——减轻奴役工作强度,给予有限的活动自由和微薄薪酬。

而更高一阶的,则是极少数能被完全“剥离”奴籍,被授予 “豁免权” 的个体。他们不再适用专门针对奴役种族的习惯法、口头法和专属法,而是——至少在理论上——受国家统一宪法和刑法的管辖与保护。他们可以获得正式公民身份(尽管往往标注特殊印记),被允许接受更高等的教育,从事某些特定职业,甚至拥有有限的财产权。“豁免权” 意味着从“它”变成了“他”或“她”,从财产变成了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人”,尽管是一个二等、甚至三等的“人”。

如果说拥有缓役权的同胞还能与仍在奴役中的同族保持某种苦涩的共情,那么豁免权者则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壁垒隔开。他们中的许多人,为了维持这来之不易且脆弱无比的地位,会下意识地、甚至主动地去迎合人类社会的规则,疏远自己的根,成为人类社会中“驯化”的典范,而豁免权本身则被设计成一种可以世代相传的特权。但无论他们在人类社会中攀升到何种地位——医生、学者、科学家、公务员,或者是像贝利切家这样的贵族养女——他们本质上仍被视为“例外”,是“比较像人的那一个”,是主流社会眼中“成功被同化”或“成功文明开化”的证明,而非“人类民族的一份子”。

而她,凯瑟琴·贝利切,便是一位拥有豁免权的安克莱威狐族的亚人女性。她不仅是豁免权者,更一步踏入了法尔兰森社会中几乎顶层圈子——成为了埃菲尔城显赫的老贝利切家族的一员。这份殊荣,像一件做工精美却无比紧身的华服,既给了她庇护,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不同”与“幸运”。

这份“幸运”的代价,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割裂感。

时间流逝不停歇,而此时已是暮色,她独自坐在书桌前,窗外夕阳将房间染上一层暖橙色,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凝重。她面前摊着账本和医学院的笔记,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上面。那只从沙龙带回来的、印着《法尔兰森先锋报》报头的报纸,仿佛一块灼热的炭,静静躺在抽屉里,即便看不见,也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热量。

她的房间在庄园二楼东侧,是贝丽切夫人当年亲自为她挑选的,宽敞而舒适,带着一丝少女式的雅致。淡雅的碎花墙纸、铺着柔软天鹅绒垫的雕花座椅、一张挂着纱幔的四柱床,还有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医学典籍、法尔兰森古典文学以及一些人类贵族少女间流行的小说。窗台上放着几盆精心照料的多肉植物,沐浴在最后一缕天光中而生机勃勃着。

至于书桌一角,则摆放着两个银质相框。

其中一个里面镶嵌着一张略微泛白的照片:年幼的凯瑟琴——那时她的狐耳还显得毛茸茸的,完全耷拉着,几乎要藏进浓密的发丝里——被身着丧服却努力挤出微笑的贝丽切夫人紧紧搂在身侧;夫人身旁,是刚刚进入少年军校、穿着笔挺制服、表情还带着几分故作严肃的马尔龙·贝利切。照片上的小狐狸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光芒耀眼的新环境的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小手紧紧攥着夫人裙摆的蕾丝。而夫人的怀中抱着的则是贝利切先生的照片——或者说,是遗像。

与之并排的另一个相框里,则是马尔龙晋升少尉后,在奔赴仁哥热尔前线前夕于家中花园拍摄的最后一张全家福。他穿着崭新的尉官军服,脸上洋溢着自信与对未来的憧憬,一手揽着笑容欣慰却难掩忧色的母亲,另一手则亲昵地搭在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的凯瑟琴肩上。那时的凯瑟琴,穿着漂亮的华裙,嘴角自然上扬着,她微微踮起脚尖好让两手搭在马尔龙的双肩上,与家人一起享受着这份“荣誉时刻”.......

圣心医院里永远充斥着一种独特的繁忙:脚步声、推车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低声的交谈、病人的呻吟、孩童的啼哭、牧师与修女的祷告、以及对个别种族或人群的讨论。这里是埃菲尔城少数几个“豁免权”和“缓役权”的亚人兽人与人类——无论是贵族、市民还是贫民——在物理距离上最为接近的地方。

医院的主体是那座古老的圣心大教堂,高耸的穹顶上残留着褪色的宗教壁画,彩绘玻璃窗将阳光过滤成一片片光斑,投在下方忙碌的现代医疗设备上。而教堂原有的侧廊、忏悔室、甚至部分唱诗班席位都已被改造成诊室、临时病房和存放医疗器械的仓库,仅保留一小部分和副楼作为教会活动场地。后期扩建的伊丽莎白风格式的新楼则通过几条宽阔的走廊与旧建筑相连,那里是手术室、重症病房和主要住院部所在,设施更为先进。

凯瑟琴在更衣室换上洁白的医师袍,将一头赤褐色长发利落地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那双的狐耳;银丝眼镜下微微泛起的黑眼圈述说着昨夜的疲惫与今日的困倦,这丝疲惫并未削弱她面容的清丽,一双碧色的眼眸总是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与专注。医师袍的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身姿,同时也将她身后那条蓬松柔软的、带着淡金色纹路的赤褐色狐尾自然地显露出来。

她的工作主要是在旧楼住院部的外科诊区进行巡诊。这里是医院最繁忙、也最嘈杂的区域,接收的大多是急诊病人和付不起私人诊金或住院费的平民,其中不乏大量亚人和兽人劳工。极少数时刻,凯瑟琴会被叫往外科门诊部进行坐诊,哪怕只是作为坐诊医师副手。

诊区内人头攒动,长椅上坐满了等待叫号的病人和家属。一位人类母亲抱着不断咳嗽、面色潮红的孩子低声啜泣;一个手臂上有着粗糙刺青的列莱文犬族亚人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还在渗血的简陋包扎;几个穿着工装、身上还带着机油味的约特斯矮人族亚人焦躁地踱步,显然是从工厂请假来的;还有一位衣着体面却面色苍白的人类老先生,用手帕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呻吟。几位修女和人类护士步履匆匆地在病患间穿梭,进行初步分诊,她们的脸色因劳累而显得有些麻木;几位亚人护工——大多是安梯牛族或卡加马族兽人,以其耐力见长——则负责搬运重物、移动行动不便的病人以及清理污物,他们沉默而高效,很少与患者或其他同事有目光交流,仿佛只是会呼吸的工具。

“贝利切医生,”护士长是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女性,语气公事公办,“东306病房新住进来两位病人,记得去看一下。另外,杜瑞恩医生几人今天临时有事被军部叫走了,杜瑞恩医生负责的西315病房的那位老先生就让你今天代劳照看一下。”

“好的知道了,拉塞尔护士长。”临时有事?军部叫人?凯瑟琴点头应下,心里却泛起一丝疑虑。

凯瑟琴快走进东309病房。第一位病人是位罗亚狼族兽人,他粗犷脸上的汗打湿了他的灰色毛发,眼神凶狠中带着痛苦;第二位病人被病床周围的帘幕挡住,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哪里不舒服?”凯瑟琴面向那位罗亚兽人,戴上听诊器,从墙边搬来一个板凳坐在病床旁。

“.......胳膊。机器绞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喉音,说话有些吃力,通用语口音很重。他用右手艰难地从毯子里抽出并抬起受伤的左臂,附近粗糙的布料、伤口处缠绕的绷带已被暗红色的血浸透。

凯瑟琴示意他坐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剪开包扎,伤口很深、几乎见骨、边缘参差不齐,有明显的化脓,显然是在恶劣环境下受的伤且没有得到及时处理。

“在哪工作的?受伤后处理过吗?”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检查伤口,一边问道。消毒水刺激着伤口,罗亚兽人倒吸一口冷气,肌肉紧绷、露出獠牙,但没有叫出声。

“......巴士底区,沃尔森•汉斯铸造局7厂。工头......给洒了点止血粉,绑了下就让俺来了。”他闷声道,眼神瞥向别处。

凯瑟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沃尔森•汉斯锻造局是来源于德卡法尔的外国企业,而德国人是出了名的对亚人兽人深恶痛绝与压榨,工厂的安全措施极差、工伤频发,且通常只会给予最敷衍的初步处理,然后将伤患丢给公立医院。她注意到伤口上那些粗糙的、可能带来感染的“止血粉”,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愤怒。

“伤口需要彻底清创缝合,很可能有肌腱和神经损伤,可能需要手术......你打破伤风针了吗?”她快速做出判断。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工厂没给你开介绍信或者医疗补助单?”凯瑟琴追问。按照法尔兰森那复杂而偏向雇主的劳工法,哪怕是外企这类工伤的医疗费用理论上也应由厂方承担一部分,但通常需要繁琐的文件证明。

罗亚兽人的耳朵耷拉下来,声音更低了些:“工头说......是俺自己操作不当......不算工伤。要治,得俺自己掏钱......”

果然。凯瑟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借口她听得太多了。一个亚人或兽人工人甚至不如一台机器值钱,损坏了抛弃便是,反正总有更多的“缓役权”者渴望一份工作,一个干不了、总有下一个求着要干。她沉默了几秒,看着狼人因疼痛和担忧而紧蹙的眉头,以及那双因长期在高温环境下工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拿起笔,在病历上快速写着。

“我先给你做紧急清创和包扎,注射破伤风抗毒素和止痛针。然后你需要去拍一张X光片,看看骨头的情况。费用……”她停顿了一下,“我会尽量帮你申请医院的慈善基金减免一部分。但后续的治疗和手术,可能还需要不少钱。你需要自己和厂方交涉,或者……试着找找工会?”

凯瑟琴说出“工会”这个词时,声音压低了些。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连忙摇头:“不......不了。谢谢医生,先......先处理一下吧。钱的事......俺回去看看能不能找情人朋友帮忙。”

他害怕了。害怕失去工作,害怕招来更大的麻烦。凯瑟琴理解这种恐惧。她不再多言,只是专注地开始处理伤口。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消毒、清创、注射、包扎,一气呵成。狐耳因专注而微微前倾,尾巴则保持静止,不影响操作。

完成之后,凯瑟琴轻轻吐出一口气,嘱咐了一下缴费处和放射科的路线后,这才将目光转向病房里另一位被帘幕遮挡的病人。她刚准备拉开帘子,衣角却被那位罗亚兽人拉住,“医生...虽然我知道这样做的不对......但我还是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后再拉开帘子。”

凯瑟琴的手指停在帘幕上,罗亚兽人那句低沉而带着某种不祥预感的警告让她的心猛地一沉。做好心理准备?在医院里,这意味着情况远比表面看到的更糟糕。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吸入一些勇气,然后缓缓拉开了隔帘。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年轻的罗亚狼族亚人女性,看那对无力垂落、毛发枯槁的灰黑色狼耳,却让见惯了伤病的凯瑟琴也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名罗亚女性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色,呼吸极其微弱、浅快,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她的双眼紧闭,眼窝深陷,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因难以想象的痛苦而紧紧蹙着。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病号服,使她看起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而这,都不是最触目惊心的。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裸露在外的双臂、脖颈,甚至隐约从衣领下蔓延出的皮肤上,布满了一种诡异而可怖的纹路。那并非伤口,而像是皮下的毛细血管全部破裂、或者某种能量过载后留下的灼痕,呈现出一种暗红近黑的网状或枝状条纹,如同被雷电劈过、又像是某种复杂的符文被烙印在了血肉之中。这些纹路还在微微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的光亮。凯瑟琴立刻上前,戴上听诊器检查她的心肺功能。心跳快得惊人,却混乱而无力,像是随时要失控的引擎;肺部的呼吸音极其微弱/她翻开患者的眼睑,瞳孔对光反应异常迟钝。而在裸露出来的右大臂上,有着一种类似于刺青的条码编号。

魔导能量提抽过载性休克,这是凯瑟琴率先反应到的。

“她,她是法术亲和力者?”哪怕事实就摆在面前,凯瑟琴还是不由自主地象征性问了一句,而且对于像她这种亚人医生,主修课之一便是应对与尝试性临床治疗这种重症。

所谓“魔导能量提抽过载性休克”,是为魔导电池进行“效能输出”时发生的严重事故,通常是过度榨取、安全措施失效或者操作粗暴导致的。而魔导电池的工作原理是强制引导亚人兽人体内的法术效能、或称“生命潜能”的魔法能量进行输出并储存,这个过程本身就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风险。一旦超过某个临界点,就会对“供能者”的身体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从内部开始崩坏。拥有法术效能的、对法术具有亲和力的亚人兽人并不普遍,但人类社会对于法术的战略性需求和生产消费的需求在不断提高,因此出现“过载性休克”的情况不再少见。

凯瑟琴的手指微微颤抖,但迅速被她强行稳住。她不是没见过魔能过载的病例,在圣心医院,这几乎成了亚人病区的一种“职业病”。但如此严重、如此触目惊心的,仍是少数。那皮下蔓延的暗红纹路,像是生命被强行抽走后留下的狰狞烙印,无声地控诉着这具身体所承受的非人折磨。

“是...是的,医生。”一旁的罗亚兽人声音低沉,带着痛苦的嘶哑,“她......一开始和俺们是一个工班的。她是‘高敏者’,效能输出率一直很高.....大概是几周前,厂里那些监工才发现她的特殊性,所以他们...”他哽住了,獠牙紧咬,眼中翻涌着愤怒与无力,“他们这帮混蛋!他们根本不管什么安全阈值!把闸一推到底,冷却系统老旧得都快罢工了也不换!今天......今天流水线上的主电池组需求突然暴增,监工逼着所有人超负荷运行......她......她是第一个撑不住的......”

工厂主和监工们只会将这些“高敏者”视为能榨取更多价值的珍贵资产,却从不把他们当作需要保护的生命。

她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铃,接着便询问一位闻声跑来人类护士。其中一名护士看到病人的状况,脸色也瞬间白了,随后她立刻转身跑去取药和呼叫支援。

凯瑟琴拿起病历板,上面只有潦草的入院记录:B-12437,罗亚族、亚人,女性,17岁,魔导能量过载性休克与脑部额叶区轻微出血、器官中期衰竭,来源至德卡法尔帝国企业沃尔森·汉斯铸造局下属驻我国第七综合制造厂。无家属陪同。于1808年7月24日20:45入住。签名: 菲特皮里•冉泽宾医生

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工厂编号。

“她叫什么名字?”凯瑟琴头也不抬地问那个罗亚兽人同胞,她的指尖悬空在那名病人的胸口处,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淡绿色法术灵光,试图平息那在她体内疯狂肆虐、反噬自身的残余能量——这是她天生的一点小技艺,但远远达不到入门级甚至是“高敏者”的效果。

然而,她的灵光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瞬间就被那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撕得粉碎,甚至引来一丝反冲,让凯瑟琴的手指骤然发麻,便如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病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暗红色的能量纹路高亮了一瞬,随后黯淡下去。

“俺......俺们平时都叫她‘小灰’,因为她的毛色是灰的。真名.......不知道,她说自己没有名字,何况厂里只叫编号......”

就在这时,护士带着急救药品和设备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气喘吁吁的青年人类医生——显然是接到通知匆忙赶来的值班医师。他看到病人的状况,脸色立刻变得无比凝重。

“贝利切医生,什么情况?”他一边快速戴上听诊器,一边急促地问道。

“提抽过载休克,伴有额叶出血和器官衰竭、能量反噬痕迹明显,来源是沃尔森·汉斯铸造局的魔导电池生产线。”凯瑟琴语速极快且清晰地汇报,同时让开位置,“我刚尝试用基础安抚术式稳定,但能量过于狂暴,反冲很强。”

值班医生检查着病人的瞳孔和脉搏,眉头紧锁。“该死......又是汉斯工企!这个月第几个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对护士吩咐道,“立刻准备肾上腺素注射,强心剂!建立静脉通道,输注生理盐水。再去血库调O型血,要快!通知手术室可能需要进行反魔导侵蚀清创手术准备作业!”

然而,就在这时,病房门口响起一个冰冷而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贝利切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拉塞尔护士长让你去照看西315病房的莫伯桑先生你照做了没有。还有,鲁登医生,你怎么也在这?”

凯瑟琴猛地回头,看见菲特皮里•冉泽宾医生正站在门口。这位人类医生年过五十,是圣心医院的魔导创伤科主任,但向来对亚人和兽人病患缺乏耐心,尤其是那些“麻烦”的、来自工厂的工伤号。病历板上那个潦草的签名正是他的。

“冉泽宾主任!这个病人情况非常危急,是魔导能量过载性休克!我需要......”凯瑟琴急声道。

“B-12437?”冉泽宾瞥了一眼病床,眉头紧皱,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嫌弃,“我知道。入院时我就看过了,没救了。沃尔森•汉斯厂送来的这种‘耗材’,十个里也活不了一个。把时间和药品浪费在她身上毫无意义,还会耽误其他病人。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凯瑟琴•贝利切医生,你应该去关心一下骨外科的其他病人,而不是跨越到我负责科室的病人上。况且,莫伯桑先生是市政厅的官员,他的时间与健康十分很宝贵。”

“耗材”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凯瑟琴。她感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狐耳因愤怒而猛地绷直,尾巴上的毛发也微微炸开。

“她是病人!不是耗材!”凯瑟琴的声音因极力克制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她的生命体征还在!我们至少应该尝试......”凯瑟琴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提高,狐耳因情绪激动而向后撇去,仿佛她能感觉到病床上那个被称为“小灰”的年轻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希望?尝试?”冉泽宾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贝利切医生,收起你那不合时宜的、廉价的同情心。这里是医院,不是慈善收容所,更不是你们亚人以及兽人互舔伤口的俱乐部。我们现在给她用的每一支强心剂、每一袋血,都是在浪费本就紧张的医疗资源。这些资源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能救活的病人身上。”他的目光扫过凯瑟琴身后的罗亚狼人男子,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歧视,“而不是这些......啧,流水线上的消耗品。”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凯瑟琴身上的白大褂和那对无法隐藏的狐耳:“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位置。做好你分内的事,而不是给医院和你自己惹麻烦。医院愿意给她留出一个床位已经是最大的‘圣心’了。”

鲁登医生的动作僵住了,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护士们也迟疑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冉泽宾,又看向凯瑟琴,既不敢违抗这位在埃菲尔城医学界有一定威望的冉泽宾主任、也不愿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

凯瑟琴感到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尾巴上的毛几近全部炸开,但她强行压下了到嘴边的反驳。她知道,在这种公开场合挑战主任的权威,不仅无法救人,反而会让自己也陷入麻烦。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冉泽宾主任,我理解您的判断。但作为医生、作为在希克波拉底誓言碑下发过誓的医生,在病人心脏停止跳动之前,我们至少应该履行基本的救治程序甚至是竭尽全力以赴。鲁登医生,请继续。责任由我来承担。”她碧色的眼眸直视着冉泽宾,同时向鲁登医生递过一个坚定的眼神。

鲁登医生刚想继续手中的动作,拿着肾上腺素的手却被冉泽宾医生抓住。“你来承担?”冉泽宾噗笑一声,“贝利切医生,你拿什么承担?你的豁免权?还是早就落魄的老贝利切家族的名望?这个病人归辖于我的科室、是我的病人。而且在医院,专业判断和资历才是唯一的权威。不要因为现在各科室的住院区还没规划出来,就让你的同情心四处泛滥,无意义的同情只会给医院的管理带来不必要混乱。”

他的目光扫过鲁登医生和护士们,“还愣着干什么?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命令吗?停止对B-12437的非必要抢救措施,维持基础生命体征监测即可。鲁登医生,你去处理其他更重要的病人,你也不想我在你的实习考核上打上什么标签吧?至于贝利切医生,”他看向凯瑟琴,“我重复一遍,请立刻去西315病房。莫伯桑先生的术后恢复需要密切关注,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失职而导致任何纰漏,他是市政厅的重要官员,明白吗?”

凯瑟琴还想争辩,但看到鲁登医生投来的一个充满歉意却又无比无奈的眼神,以及护士们默默开始收拾强心剂和血袋的动作,她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系统性的权力像一堵无形的墙,她的个人意志撞在上面,头破血流的只会是自己。

病床上,“小灰”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微弱,那皮下暗红的纹路也仿佛随之黯淡下去。

那位罗亚兽人全程围观,此刻的他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近乎呜咽的低吼,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肉垫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凯瑟琴感到一阵彻骨的无力感。她看着冉泽宾冷漠的背影,又看了看病床上那个正在消逝的年轻生命,最终,咬了咬牙,转身冲出了病房。她不是屈服于冉泽宾,而是无法再多待一秒,去目睹那场在“专业”和“理性”包装下的谋杀。

去往西315病房的路上,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手指尖还在因为之前能量反冲和愤怒而微微颤抖。那位名叫莫伯桑的人类官员因股骨骨折住院,此刻正悠闲地靠在床头,看着报纸、听着收音机里音乐,向护士抱怨着病房窗外施工的噪音以及国家的经济情况。凯瑟琴机械地为他检查了术后伤口,回答了几个关于饮食和康复的问题,整个过程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完成这项“重要任务”后,她没有片刻停留,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相对熟悉的西住院区。她需要投入工作,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否则“小灰”那张惨白的脸和冉泽宾冰冷的话语会将她吞噬。

傍晚,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经过东306病房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病房里,那位罗亚狼人男子已经不见了,床头前还摆着他的私人物品。而那张靠窗的病床......

帘幕已经被完全拉开。床铺被整理得一丝不苟,洁白,空荡,冰冷。

仿佛那个名叫“小灰”的罗亚少女从未存在过。

只有一个负责清洁的卡加马族的亚人护工,正默默地用消毒水擦拭着床架和地面。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开来,试图掩盖掉所有生命曾经存在的痕迹。

凯瑟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到一阵眩晕。她最终也没有救下她。那句“责任由我来承担”,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她承担了什么?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下班后,她留在了医院那间狭小的医生办公室里,对着堆积如山的骨外科病历和报表,机械地工作着。窗外,埃菲尔城的华灯初上,谢香斯大街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歌舞喧嚣。直到深夜,她才勉强完成初稿。揉着酸涩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存放已故病人档案的柜子,找到了那份名为B-12437薄薄的病历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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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时间:1808年7月25日,14:17

死亡原因:魔导能量过载引发的多器官功能性衰竭及脑死亡

主治医师签字:菲特皮里•冉泽宾

物品清单:一套破损的工装,一个空的饮水壶。无其他私人物品

其他附录:未缴纳医保,厂方提交了《遗体捐赠》的意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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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档案,她将脸埋入手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是为了哭泣,只是无边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感,正一点点浸透她的四肢百骸。

当她终于离开医院时,已是午夜。清冷的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走到运河边,望向城市东北方躲在城市建筑群背后的工厂们,那里是埃菲尔城的巴士底工业区,沃尔森·汉斯铸造局就坐落其中。此刻,那些高耸突出的烟囱依然喷吐着浓烟,烟中暗紫色的光芒幽暗地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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