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作者:HansGW 更新时间:2025/9/22 23:58:25 字数:11274

凯瑟琴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目光失神地投向窗外那片庞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工业蜂巢。她仿佛能听到其中流水线的嘶吼,能看到无数模糊的身影在高温和噪音中机械地劳作。她下意识地蜷起左手,掌心那细微的、灼热的纹路再次提醒她与那片区域的残酷联系。

轿车内部装饰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木质香气,与车外那个世界格格不入。曼森爵士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凝视与不安,他并未出言打扰,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斟满的、散发着清冽果香和一丝矿物气息的浅金色液体推到她面前的杯托上。

“要来点饮品吗?凯瑟琴小姐。或许喝点东西能稍解旅途劳顿与......心绪不宁。”他的声音温和,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凯瑟琴低声道谢 她的思绪依旧混乱地缠绕在日间的阅兵、医院的无力、与养母分别时那双含泪的眼,以及眼前这片巨大的、孕育着战争与死亡的工业地带。

“爵士阁下,”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些工厂......它们日夜不休......究竟在为前线准备多少......‘电池’?”她最终还是用了这个词,这个词带着医院消毒水和焦糊臭氧的味道,沉重地坠在空气中。

曼森爵士轻轻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淡蓝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挂痕。他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的光海,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复杂。

“产能一直在提升,凯瑟琴小姐。无论是贵国,还是德卡法尔、大尔列伊,甚至东边的波苏恩......所有列强都在疯狂扩产。”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学者式的冰冷审视,“具体的数字是军事机密。但可以确定的是,要确保能够支持一场速战速决、规模空前的战争。每一秒,都有新的‘单元’被制造、充能、封装,然后运往前线或装备给新的魔导辅助兵团。”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渲染,却比任何激昂的控诉都更令人窒息。凯瑟琴仿佛看到无数个法术亲和力者被无声地填入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化作阅兵场上士兵枪口闪烁的电弧,化作报纸上冰冷的伤亡数字。

“规模空前......”她喃喃重复着这个词,马尔龙哥哥的脸和贝丽切夫人哭泣的身影再次闪过脑海。

大约几十分钟后,车速缓缓降低。透过车窗,凯瑟琴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建筑群,风格与法尔兰森的繁复装饰主义截然不同——线条极其简洁利落,大量使用钢材与玻璃,几何感极强,透着一种冷峻而高效的现代感。高耸的围墙上设有探照灯,隐约可见巡逻队的身影。

“我们到了,凯瑟琴小姐。”曼森爵士睁开眼,声音平稳,“法曼路线的佩格兰车站。接下来,请阁下拿好您的相关出境文件,我们要进站换乘前往海斯利尔堡的专列。”说完,曼森爵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大小各异的文件、递给凯瑟琴。

“在这?可这不还是在法尔兰森境内吗?怎么在火车站还需要出境文件?”

曼森爵士笑了一声,随后着手整理随身物品与着装,“阁下有所不知,根据相关协定与条约,车站名义上属于贵国,但内部设施与人员分配权属于曼托塔、甚至所占用的地皮可以视为曼托塔的领土。”

轿车平稳地停在佩格兰车站灯火通明的入口前。曼森爵士率先下车,动作流畅地整理了一下斗篷,然后为凯瑟琴拉开车门。

“请随我来,凯瑟琴小姐。流程可能会有些繁琐,但不必担心,一切交由鄙人处理即可。”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仿佛穿过国境线如同穿过自家花园一般寻常。

凯瑟琴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工业区的金属腥味。她拎起小巧的行李箱,跟在曼森爵士身后,走向那栋线条冷硬、仿佛由玻璃和钢铁构筑而成的现代化建筑。与埃菲尔城那些装饰繁复、充满历史感的石质建筑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座高效运转的机器。入口处并非法尔兰森常见的宪兵,而是身着深灰色制服、臂章上有曼托塔双头鹰徽的士兵。他们的站姿笔挺,眼神锐利,装备着造型奇特的、似乎集成了一些光学仪器的步枪。看到曼森爵士,一名看似小队长的士兵上前一步行军礼,动作标准而快速。身后的司机确认对接后开车离开。

“爵士阁下。请出示您的通行证及随行人员的文件。”他的目光扫过凯瑟琴,在她显眼的狐耳和尾巴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移开,没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

曼森爵士从容地从内袋取出一个镶嵌着细小齿轮的金属证件夹,递给士兵。同时示意凯瑟琴拿出他刚才给予的文件。士兵接过,将其插入腰间一个便携式的读卡器模样的设备中。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亮起绿灯。

“验证通过。曼森爵士,欢迎返回曼托塔。”士兵将证件递还,语气依旧平板,“凯瑟琴·贝利切小姐,您的入境许可有效期至下一个循环期结束,也就是下个月27日。请确认。”他看向凯瑟琴,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告知。

凯瑟琴点头,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这里的效率和冰冷感,与法尔兰森那种略带散漫的人情味截然不同。

“根据《边境检疫与生物安全条例》第17条附加条款,我们需要对凯瑟琴小姐进行一次非侵入性的能量场扫描,以确保其不会对列车的精密系统造成干扰。请配合。”士兵的语气不容拒绝,另一名士兵已经拿着一个如同短杖般的、顶端镶嵌着晶石的仪器走上前来。

凯瑟琴抿了抿唇,站在原地。士兵将仪器在她周身缓缓移动,晶石发出柔和的脉冲光。她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掠过皮肤,左手掌心的纹路似乎也随之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泛起轻微的麻痒。仪器没有发出警报。

“扫描通过。能量签名已记录备案。你们可以进去了。”士兵侧身让开道路。

佩格兰车站内部比外部看起来更加宏伟,也更具曼托塔特色。挑高的穹顶由巨大的钢结构支撑,镶嵌着大面积的玻璃,让夜空依稀可见。光线并非来自传统的水晶吊灯,而是嵌入穹顶和廊柱的、发出柔和却明亮白光的长管灯带,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却莫名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效率感。空气中有淡淡的茉莉花香香薰的气味,与法尔兰森火车站常见的烟草、香水和人潮气息截然不同。

大厅内人流如织,但秩序井然得近乎刻板。穿着各色服装、步履匆匆的旅客们,鲜少见到穿着华丽的贵族人士,而其中不少是明显带有曼托塔特征——穿着简洁深色袍服、披着斗篷、戴着各色的洪堡帽,神色冷静、步履匆匆的商务人士或学者。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随处可见的曼托塔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他们穿着笔挺的制服,动作精准划一,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零件。他们的目光锐利,不断扫视着人群,偶尔会用手持的、带有复杂晶石接口的仪器对某些旅客或其行李进行快速扫描。

曼森爵士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他并未走向普通旅客的候车区域或检票口,而是领着凯瑟琴穿过一条标有“外交与特殊人士专用通行”字样的侧廊。廊口站着两名身材高大、佩戴着能量指示器与通讯耳麦的曼托塔安保人员,他们的目光在曼森爵士出示一份证件并低声交谈几句后,便恭敬地让开通路,甚至未要求检查凯瑟琴的文件。

侧廊尽头是一间装修典雅而安静的贵宾休息室,与外面大厅的冰冷高效形成对比,这里更注重私密和舒适。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柔软的沙发旁摆放着最新的曼托塔期刊杂志。瑟琴坐在柔软得过分的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细腻的天鹅绒表面,目光却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件装饰品上。她左手掌心的细微纹路仍在隐隐发烫,像一枚无声的烙印。

曼森爵士坐在对面,姿态依旧从容。他并未试图用闲谈填补沉默,只是偶尔小啜一口侍者刚奉上的、散发着清雅植物气息的热饮,仿佛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大约一刻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无声地滑开。一位身着曼托塔铁路公司深蓝色制服的官员走了进来,向曼森爵士恭敬行礼。

“爵士阁下,专列已准备就绪,停靠在第七月台。随时可以登车。”他的声音平稳,不带多余情绪。

“有劳了。”曼森爵士放下茶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斗篷,“我们这就过去。”

凯瑟琴跟着起身,拎起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再次穿过侧廊,回到主大厅时,她注意到人流似乎稀疏了些,但那种被严密管控的感觉丝毫未减。他们并未走向普通的检票闸口,而是通过一部专用电梯,直接下到了月台层。

电梯门打开,眼前的景象让凯瑟琴微微一怔。

佩格兰车站的月台与她熟悉的埃菲尔中央车站截然不同。没有喧嚣的叫卖声,没有拥挤混乱的人群,甚至没有大量蒸汽机车喷吐出的浓重白雾。取而代之的是整洁与安静。月台宽阔,地面铺着光滑的深色石材,灯带嵌入天花板,投下均匀冷白的光线。

而停靠在第七月台的那列火车,更是超乎她的想象。

这并非法尔兰森那种装饰华丽、有着巨大动轮和圆润车头的蒸汽机车。它通体呈流线型,覆盖着哑光深灰色的金属装甲,车头尖锐如子弹,几乎看不到传统的锅炉和烟囱结构,只有几处设计巧妙的进气格栅和散热口。车身线条极其简洁,看不到多余的铆钉或装饰,仿佛一整块锻造而成的金属。车窗是深色的,从外部无法窥见内部。整列车厢都散发着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力量感,与其说是民用列车,不如说更接近某种高级军事装备。

列车旁,一队与车站入口处同样装束的曼托塔士兵肃立守卫,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几名穿着铁路制服的技术人员正手持发光的平板状仪器,在车轮和车体连接处进行最后的检查。

一名列车长模样的官员快步上前,向曼森爵士行礼后,示意他们登上中间的一节车厢。车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内部宽敞的空间。

车厢内部延续了外部的现代感,但更加奢华舒适。柔软的浅灰色地毯,符合人体工学的宽大座椅包裹着皮革,每个座位都配有独立的阅读灯和接口。空气清新,温度适宜,几乎听不到任何机械噪音。深色的车窗玻璃似乎具有调节亮度的功能,既能看清窗外景象,又能保证私密性。寥寥数名乘客分散坐着,大多穿着体面,神情冷静,低声交谈或阅读着电子纸质的文件,对新登车的只是投来短暂一瞥。

曼森爵士领着凯瑟琴来到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下。很快,一位举止得体、穿着合体制服的乘务员无声地出现,为他们送来手巾、饮品和甜点小吃单、以及毛毯。一切都井然有序,高效而舒适,却让凯瑟琴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这里的一切都太完美,太过于控制,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被精确计算过。

列车几乎是无声地启动、加速,平稳得让人难以察觉。透过车窗,佩格兰车站冰冷的灯光迅速后退,取而代之的是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夜幕笼罩的田野和远山的轮廓。速度越来越快,窗外的景物渐渐模糊成一片流淌的光带。

就在这时,车厢前部的门滑开,两名穿着灰色双排扣大衣、带着高筒头盔和半覆面呼吸面罩的安保人员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厢,最后落在了凯瑟琴身上。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平板大小的设备,屏幕亮着复杂的数据流。

“凯瑟琴·贝利切小姐?”为首的那位安全人员走到她面前,语气礼貌却不容置疑,“根据《跨境能量生物安全协议》第一章第七款,我们需要对您进行二次能量溯源抽样核查。请您配合。”

又来了?凯瑟琴的心微微一沉。她看向对面的曼森爵士。曼森爵士眉头微蹙,似乎也有些意外,“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追加的这项流程?这次‘二次核查’的依据是什么?是普遍性抽检,还是针对凯瑟琴小姐的特定程序?我需要一个明确的解释。”

为首的安保人员注意到了曼森爵士,态度稍微收敛了些,但依旧程式化地回答:“曼森爵士,请谅解。这是帝防局下属‘能量生物安全科’于昨日下达的紧急指令,适用于所有非曼托塔籍、且体内检测到异常或未登记能量签名的人员。并非针对特定个人,而是标准安全流程的补充。我们需要采集一份微量的能量样本进行快速比对,以确保列车能量场稳定及所有乘客安全。”他手中的平板设备屏幕依旧闪烁着,上面复杂的符文和数据流不断滚动。

“异常能量签名?”曼森爵士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凯瑟琴下意识握紧的左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沉吟了片刻,转向凯瑟琴,声音放缓了些并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凯瑟琴小姐,看来是鄙人疏忽了。最新的安全条例要求确实愈发繁琐。请配合他们吧,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能量采样,不会对您造成任何伤害。”

凯瑟琴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不喜欢这种被当作潜在威胁对待的感觉。看着那名安保人员手中那台不断闪烁着数据流的平板设备,又瞥了一眼曼森爵士。爵士的脸上带着安抚性的平静,但他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安保人员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我需要怎么做?”

“请您放松,并伸出您惯用的手即可,最好是检测到能量残留的那只。”安保人员公事公办地说着,从腰间的装备包里取出一支笔状的、顶端镶嵌着细小透明晶石的探针,将其连接到他手中的平板上。

凯瑟琴缓缓伸出左手,掌心向上。那细微的暗红色网状纹路在车厢冷白的光线下似乎更加清晰了些。

安保人员将探针的晶石尖端悬停在凯瑟琴掌心上方处,并未接触皮肤。探针顶端的晶石亮起一圈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白色光晕。凯瑟琴感到掌心那片区域传来一种奇异的吸力,并非物理上的,而是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正从她的能量通路中被轻柔地、却不容抗拒地“抽取”出去。那股熟悉的麻痒和灼热感骤然加剧,让她忍不住轻轻皱眉。平板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变得狂暴,无数难以理解的符文和曲线疯狂滚动、碰撞、重组。设备发出的嗡鸣声也变得尖锐起来。两名安保人员几乎同时看向了屏幕,尽管戴着面罩,也能从他们骤然绷紧的身体姿态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震惊和难以置信。为首的安保人员猛地抬头,目光不再是程式化的冷漠,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探究,死死地盯住凯瑟琴,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一般。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手持平板的姿势,让屏幕稍稍偏向自己同伴,似乎不想让曼森爵士看到全部内容。平板最好发出几声极轻微的滴答声,屏幕上的数据逐渐稳定,最终汇聚成几条简洁的结论。

“爵士阁下,”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样本分析显示,凯瑟琴存在魔导能量偏差,其中包含一种......未登记备案的、极其微弱的协同谐振频率。数据库中没有匹配记录。”

曼森爵士的金丝眼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冷光,他的表情看不出太多变化,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未登记的谐振频率?具体指向何种性质?是良性伴生现象,还是潜在的不稳定因子?”

“具体内容我们无法向您汇报,但根据条例,我们需要对凯瑟琴小姐进行持续的能量波动监测,直至抵达海斯利尔堡中心医院并进行全面检查。在此期间,她需要佩戴一枚监测环。”

另一名安保人员立刻从随身装备中取出一个看起来像是银质手环的物品,看起来材质很轻,内侧嵌有一块微型晶石。它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精致,但功能显然并不友好。凯瑟琴看着那枚银环,感觉它像是一个无形的镣铐,宣示着她在此地的“非常规”身份。

曼森爵士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看向凯瑟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歉意:“看来最新的安全条例确实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为了避免更复杂的程序,恐怕需要暂时委屈阁下了,凯瑟琴小姐。”

她默默地伸出手腕。

安保人员熟练地将监测环扣在她的左腕上,尺寸自动调节到贴合皮肤。一种冰凉的触感传来,随后内侧的电极似乎微微发热,与她的皮肤建立了某种连接。她感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从手环传出,与她体内的能量场——尤其是左手掌心的残留——产生了一种持续的共鸣。

“感谢您的配合,凯瑟琴小姐,曼森爵士。祝二位旅途愉快。”安保人员收起设备,行礼后,与同伴一起转身离开了车厢。

凯瑟琴感受着手腕上的监测环、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能量共鸣。她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列车仍在无声地疾驰,窗外已是彻底的黑夜,只能偶尔看到远处零星的山丘剪影和更遥远的、可能是另一座曼托塔城镇的冰冷灯光。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的脸庞,略显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不安,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愤怒。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愤怒什么,是曼托塔将她视为潜在威胁?还是曼托塔作为魔导电池技术的源头国?是这无休止的盘查和怀疑,是手腕上这个冰冷的监视器,还是这整个将生命视为数据和威胁的、冰冷而精确的体系?

车厢内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其他乘客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这边的小小波澜漠不关心。只有手腕上那细微的能量共鸣,像一只冰冷的电子蜂,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凯瑟琴她的“异常”身份。

“曼森爵士,刚刚两位工作人员所说的‘帝防局’是什么?”

曼森角色先是哽咽了一下,随即摘下眼睛擦拭,语气中略带不安与慌张:“呃,所谓‘帝防局’全称是‘帝国军情与国家安全防务总局’的简称,他们继承了大量前帝国时期的遗产、思维模式和.......偏执。他们的首要或者可以说是唯一考量,是曼托塔国家利益与安全的‘绝对性’。”他顿了顿,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词语:“对于帝防局而言,任何未被完全掌握、理解和纳入管控体系的力量——无论其源头是某个种族、某项技术,还是某个个体——首先都被视为‘潜在风险’。他们的逻辑是:未知即威胁,必须先监控、分析、定性,而后才能谈及其他。这种思维模式,在如今的国际局势下被强化了。”他的话语间接承认了凯瑟琴的处境正是这种思维的产物。

就在这时,列车内部的广播响起,一个柔和女声用曼托塔语和法语依次播报道: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即将穿越克鲁恩什山脉主隧道。期间可能会有轻微气压变化,属正常现象,如果您有任何的不适请联系我们的工作人员。隧道全长57公里,预计通行时间9分钟。”

话音刚落,窗外的景色骤然消失,彻底被一片绝对的黑暗所取代。只有车厢内柔和的灯光映照在深色的车窗玻璃上,映出凯瑟琴有些苍白的脸和曼森爵士平静的侧影。列车仿佛驶入了巨兽的咽喉,在一片未知的、隔绝的黑暗中,向着山脉另一侧的国度——曼托塔协约国,沉默而飞速地前进。

“啊,进入这条隧道,我们就等同于正式进入曼托塔境内了。”曼森爵士自言自语道。

几分钟后,列车仿佛冲破了某种束缚,窗外深沉的黑暗骤然褪去。

凯瑟琴下意识地望向车窗外。

隧道的阴影被甩在身后,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片广阔无垠、被无数璀璨灯火点亮、天空下着细雨的巨大盆底。与法尔兰森埃菲尔城那种暖黄色、分布略显随意的灯火不同,下方的灯光呈现出一种令人震撼的、冷峻而精确的几何美感。

巨大的都市网格如同一个发光的神经脉络系统,沿着严格规划的区域蔓延开来。主干道是明亮的光带,将城市分割成巨大的区块;区块内部,则是次一级的光路,层层嵌套,秩序井然。无数高耸的摩天楼如同发光的水晶方碑,楼体表面挂着曼托塔蓝白黑的三色旗。更远处,庞大的工业区轮廓隐约可见,但其间林立的不再是法尔兰森那种喷吐黑烟的烟囱,而是一种更加奇异、散发着持续能量辉光的塔状结构,如同巨树般向夜空投射着幽蓝的光晕。空中,偶尔有拖着尾烟的飞行器沿着固定的航道无声滑过,如同流星汇入这钢铁与光芒的洪流。

“那便是首都海斯利尔堡,但可惜我这趟列车的目的地不在那。由于相关安全考虑,帝防局强行将原定在首都的法曼线路火车站改到了首都的卫星城古德里雯卡。不过阁下放心,我们有专车接送。”

列车最终缓缓停靠在古德里雯卡车站的月台,其平稳程度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运动的终止。古德里雯卡车站与佩格兰车站的冰冷高效相似,与之不同的是古德里雯卡车站规模较小,风格却更加极致的简洁和功能化。月台上灯光冷白,行人稀少,且几乎都是到站后行色匆匆的乘客而非准备上车的旅客。

凯瑟琴跟着曼森走下列车,冰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天空下的细雨通过月台顶账间的缝隙降落在地面上。

走出车站来到停车站,一辆线条硬朗、漆成曼托塔标志性深灰色的轿车已静候在旁,旁边站着一位身姿笔挺、穿着与车站安保类似但更显精干的制服的司机。见到曼森爵士,司机无声地敬礼,然后拉开车门。

“直接去‘国家中央研究所’附属第二医疗中心。”曼森爵士对司机吩咐道,语气是回到自己地盘的从容。

“明白,爵士阁下。”

轿车驶出停车站,融入古德里雯卡城的街道。这里的景象与埃菲尔城甚至与凯瑟琴在报纸上看到的其他国家城市景象截然不同。街道宽阔笔直,规划整齐得近乎刻板。建筑多是方正正的几何形体,大量使用混凝土、钢铁和玻璃,外墙装饰有但更多是服务悬挂国旗或是一种称为“电幕荧屏”的东西。路上的车辆不多,且大多造型简洁,行驶时噪音极低。路灯发出的也是那种均匀的冷白光,将一切照得清晰无误,却也剥夺了夜晚应有的柔和与神秘。

整座城市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高效、清洁、秩序井然,却也让凯瑟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压抑。唯一能体现点‘人味儿’的,只有路边人群的攀谈和街头乐队的演奏。

轿车最终驶入一个由高大围墙环绕的建筑群。门口的守卫检查异常严格,甚至超过了车站。曼森爵士的证件和凯瑟琴的档案被反复核查,车辆也被一道奇特的能量扫描光束彻底扫过,才得以放行。

这个所谓研究院的“附属第二医疗中心”的建筑群与其说像医院或研究机构,不如说更像一座高级别的军事基地或监狱。楼房低矮而坚固,窗户狭小,到处是监控探头和巡逻的安保人员。医疗中心内部倒是明亮洁净,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消毒剂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味。工作人员全都穿着白色的制服,动作精准、沉默寡言,眼神中带着专业性的专注,却也缺乏普通医院里常见的人情味。

接待他们的一位名叫艾琳·维斯的医生,是能量医学部的主任。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戴着无框眼镜,表情冷静得像一块冰。她与曼森爵士用曼托塔语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凯瑟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他们在那你一句我一语的交流。然后,艾琳医生的目光转向凯瑟琴,用一口十分自然流利的法语说:“凯瑟琴·贝利切小姐,我是维斯医生。根据曼森爵士提供的资料和帝防局的初步监测数据,我们将对你进行一系列全面的能量场扫描和精微循环网络评估。”她的语气平板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请随我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凯瑟琴来说是一场漫长而冰冷的体验。她被带入一个个不同的检查室,接受各种闻所未闻的仪器检测。有的仪器会发出不同频率的光芒扫描她的全身,尤其是左手;有的则需要她将手放入一个充满冰凉凝胶的容器中,感受着细微的能量脉冲探入她的能量通路;还有的甚至需要抽取她的血液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感知的能量样本。在整个过程中,艾琳医生和她的助手们很少说话,只是偶尔记录数据,或者用简洁的指令要求凯瑟琴改变姿势或保持静止。她们对待凯瑟琴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一个有趣的、需要被仔细分析的样本,而非一个需要被关怀和安慰的病人。虽然曼森爵士一直跟着,但他更多说的是无用的安慰话,起不到实质性作用。

凯瑟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助和孤独。她想念圣心医院里那些虽然忙碌但偶尔会开句玩笑的护士,甚至想念那种混杂着药味、汗味和消毒水的人间气息。在这里,她仿佛被剥离了所有社会属性,只剩下一个需要被解析的、“异常”的能量签名。

最后,她坐在一间纯白色的诊断室里,等待着结果。曼森爵士坐在一旁,似乎在与艾琳医生低声讨论着什么,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终于,艾琳医生拿着一份厚厚的检测报告走了过来。她看向凯瑟琴,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冷静。“贝利切小姐,检测结果已经初步分析完毕。你左手掌心及能量通路的确遭受了低烈度但性质特殊的魔能反噬。这种反噬并非简单的能量过载灼伤,它似乎与你自身微弱的天赋能量,以及外界侵入的、经过高度提纯和转化的‘电池’能量发生了某种罕见的谐振反应。”

凯瑟琴根本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啊,简单点说,就是这种创伤释放的能量与阁下您体内的能量产生了某种适配性......继续七巧板或者是拼图一样。”

“能治好吗?”凯瑟琴最关心这个问题。

“可以。”艾琳医生的回答很肯定,但语气毫无温度,“我们需要进行一系列精准的‘能量场微调’治疗。使用特定频率的导向性能量,中和并驱散那些‘镶嵌’的谐振能量粒子。这个过程需要精确计算,否则可能对你本身脆弱的天赋能量造成二次损伤。治疗期间,你需要佩戴能量抑制器,并定期接受监测。”

她拿出一副看起来比手腕上监测环更复杂一些的银白色手套,手套指尖部位镶嵌着细小的晶石。“治疗期间,你需要佩戴这个。它会抑制你的能量活性,同时辅助治疗能量的导入。”

凯瑟琴看着那副手套,它像是一件精美的刑具。她默默地伸出手。

艾琳医生为她戴上手套,一种更强烈的冰凉和隔绝感传来,她感觉自己与体内那一点点微弱的能量联系也变得模糊了。

“治疗从明天开始。今晚你先在病房休息。我们会持续监测你的能量场稳定情况。”艾琳医生公事公办地说完,便示意一名护士带凯瑟琴去病房。

曼森爵士走上前,对凯瑟琴温和地说:“凯瑟琴小姐,请安心接受治疗。维斯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鄙人会暂时离开处理一些事务,明天再来看呢。”

凯瑟琴点了点头,她已经没有力气多说些什么。

护士领着她穿过一条条光线均匀、安静得可怕的走廊,最终进入了一间单人病房。病房同样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设备齐全,甚至称得上舒适,有独立的卫浴和一块不大的观景窗,窗外正对着研究所内部一个种着耐寒灌木的庭院,但窗户是封死的,只能向外看。空气里弥漫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味。

护士帮她安顿好,留下了一套病号服和一些基本用品,告知她用餐时间和注意事项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合拢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凯瑟琴淹没。她独自坐在床边,手腕上的监测环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微光。窗外,曼托塔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建筑群投射到云层上的、冷漠的光晕。

信任?凯瑟琴看着这两位曼托塔人,一位是冷静得像机器的医生,一位是背景神秘、意图难测的学者。她对他们所谓的“信任”感到本能的迟疑。但左手掌心那持续的麻痒和灼热感,以及艾琳医生关于她外科生涯可能终结的断言,像枷锁一样束缚着她。

闲来无事,她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正对着病床的“电视机”。电视机屏幕亮起,柔和的冷光驱散了病房一角凝滞的昏暗。一个面容端庄、语调平稳得近乎没有起伏的曼托塔女播音员出现在画面中,背景是曼托塔国徽与曼托塔协约的版图。由于没有曼托塔语翻译,凯瑟琴只能看下方滚动的通用语字幕来理解说了什么。

“欢迎收看首都晚间新闻。今日,国家主席蒂曼•泽格兰在年度工业规划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效率与秩序’是我国应对当前国际复杂局势的基石政策之一。会议通过了第七个‘八年方案四年计划’的修正案,将进一步优化能源分配,确保战略产业优先整合、优先发展。国家能源委员会今日宣布,‘安格尔莱亚’计划第三阶段顺利推进,拉里兰高原新型地热能采集站阵列已替换老旧整列百分之六十二,预计在未来八月份正式投入使用,为我国能源安全与民生保障再添坚实基础......”

画面切换至高原上的宏大工程场景:巨大的钻探设备、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以及穿着统一制服、在指挥中心忙碌的工作人员。一切井然有序,充满力量感。唯一不同的是画面里显现的是茫茫白雪而非现在海斯利尔堡的毛毛细雨。

“接下来是国际新闻,法尔兰森埃菲尔城消息,法尔兰森第二共和国于今日举行胜利日阅兵及战前动员......”

听到熟悉的地名,凯瑟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屏幕上出现了她白天刚刚目睹过的阅兵场面的剪辑画面——步兵方阵、钢铁坦克、以及.......魔导辅助兵团那沉默而危险的身影。曼托塔的新闻镜头似乎更偏爱这些代表着“技术优势”的画面,给了魔导士兵们及其背包电弧特写。

“......法尔兰森军方宣称,此次展示的军容旨在震慑‘潜在敌人’,维护地区和平。我国相关分析人士指出,此举将进一步加剧中欧地区的紧张局势。外交部发言人就近期欧陆紧张局势发表声明,重申曼托塔协约国坚守中立原则,呼吁各方保持克制,通过对话解决分歧。但同时强调,曼托塔拥有保卫自身安全与国家利益的坚定决心和充分能力,但任何胆敢危害到曼托塔统一、支持海蒂亚区独立的势力我国必将严惩不怠......”

“......另据本台驻埃菲尔城记者站消息,此次阅兵期间,埃菲尔城社会秩序总体平稳,但巴士底工业区部分亚人兽人劳工团体对工作条件及‘生产效率’提升计划表达了有限度的关切,并对德卡法尔帝国驻法尔兰森相关企业延长至20小时的工时表达了强烈不满......”

画面短暂地切到了巴士底工业区的外围镜头,几个模糊的亚人身影在厂区门口,似乎在与管理人员交涉,但很快就被切换掉了。新闻用“有限度的关切”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可能存在的矛盾和冲突。

“下面是帝防局宣传部的消息。帝防局于今日发布公告,其成功破获一个在三登堡行政区活动的非法技术走私网络。该网络涉嫌利用未经许可的魔导中继器,窃取并转售国家管制级别的魔导技术资料。初步调查显示,有境外势力参与其中。帝防局提醒公民,提高安全意识,遵守《国家安全法》,发现可疑情况及时举报,任何包庇或迟疑都将视为叛国罪处理......”

她关掉了电视,房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窗外,曼托塔的夜晚没有虫鸣,只有远处大型设备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以及室内通风系统恒定的轻微嘶嘶声。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构成了一种巨大的、无孔不入的压力。

她躺在那张洁白得过分的病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在法尔兰森,她至少知道自己身处一个明确的不公体系中,虽然压抑,但敌人和规则都是可见的。而在这里,在这个看似理性、高效、先进的国度,压迫以更精致、更系统化的方式存在。它不张扬,却更加根深蒂固;它不诉诸赤裸的暴力,却通过技术、制度和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绝对正确”的氛围,实现着更深层次的控制。

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曼托塔的夜晚,太长,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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