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后背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给弄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脖子和肩膀因为趴睡的姿势而僵硬酸痛。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简陋的房间，然后猛地定格在床上——格莱娅依旧安静地躺着，姿势都没变过，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时间仍在流逝。
“啧……”她咂了下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她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却因为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叮！紧急看护任务“寸步不离”持续中。请宿主注意保持目标生命体征稳定，并及时补充水分。】
系统的提示音准时得像闹钟。莉莉丝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旁边薇欧拉一早准备好的、现在已经凉透了的水碗和干净布巾。
她笨拙地浸湿布巾一角，再次尝试给格莱娅润湿嘴唇。这次她稍微熟练了点，至少没再把水弄得满脖子都是。看着那淡色的唇瓣因水分而恢复了一点光泽，莉莉丝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焦躁似乎也平息了一丝。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薇欧拉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食物，小声问：“老大……你饿不饿？格莱娅大人她……醒了吗？”
“还没。”莉莉丝头也没回，语气硬邦邦的，“东西放下，你去忙你的。”
薇欧拉“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把食物放在桌上，担忧地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又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莉莉丝看着那盘食物，没什么胃口。她更在意的是格莱娅紧握矿石的那只手。那玩意怎么看都不对劲，得想办法弄下来。
她再次尝试去掰格莱娅的手指。这次她更小心了些，指尖触碰到对方微凉细腻的皮肤，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格莱娅的手指纤细，但此刻却像焊死了一样牢固。
“松手啊你这笨蛋……”莉莉丝一边低声嘟囔，一边加了点力道。就在她以为又要失败时，格莱娅的无名指和小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有戏！
莉莉丝精神一振，正准备再接再厉——
“唔……”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突然从格莱娅唇边溢出。
莉莉丝的动作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她猛地抬头，看向格莱娅的脸。
那双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挣扎着要摆脱沉重的束缚，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镜片不在眼前，那双总是隐藏在反光之后的眼眸此刻完全显露出来，是罕见的深紫色，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涣散而失焦，带着刚苏醒的茫然与脆弱。
莉莉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漏跳了好几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抽回了还握着格莱娅手指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格莱娅的视线缓慢地移动，终于聚焦到了床边的莉莉丝身上。她的眼神依旧有些空茫，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莉……莉莉丝……大人？”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醒了！她真的醒了！
一股巨大的、连莉莉丝自己都没预料到的 relief 瞬间冲遍全身，让她差点没站稳。但紧接着，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尴尬”和“别扭”的情绪迅速占领了高地。她刚才在干什么？趁人昏迷试图掰人家手指？还被抓了个正着？！
莉莉丝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她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试图用拔高的音量和凶狠的表情来掩盖内心的慌乱和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你、你总算醒了！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知不知道本王女守了你多久！耽误了多少正事！”
格莱娅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有些懵，深紫色的眼眸眨了眨，涣散的意识似乎在慢慢回笼。她尝试动了一下，立刻因身体的虚弱和不适而蹙起了眉头，尤其是右手——那块黑色矿石依旧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右手上，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之前的茫然被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沉重秘密的晦暗所取代。但这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重新看向炸毛的莉莉丝，声音依旧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几分平日里那种平稳的调子，尽管十分微弱：“抱歉……让您……费心了。”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莉莉丝因为起身动作而无意间显露出的、背后包扎伤口的绷带上，那里还隐隐渗着一点血色。格莱娅的眸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您的伤……”
“小伤！早没事了！”莉莉丝立刻打断她，像是被踩了尾巴，飞快地转过身掩饰背后的伤口，语气更加恶劣，“倒是你！拿着那块破石头装神弄鬼！差点吓死薇欧拉那个笨蛋！还不快把那玩意儿扔了！”
她伸手指着格莱娅紧握的右手，试图将焦点转移回那块诡异的矿石上。
格莱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手指微微收紧，将矿石更牢地握在掌心，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她抬起眼，看向莉莉丝，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此刻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甚至比平时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计算与……某种决意。
“这块‘起源魔晶’……暂时不能丢弃，莉莉丝大人。”她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它……关系到一个重要的‘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莉莉丝皱眉，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冒了出来。这军师醒来后，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格莱娅却没有直接回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和那只无法动弹的右手而显得十分吃力，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莉莉丝看着她那副逞强的样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上前扶她一把，但脚刚迈出去半步，又硬生生刹住，别扭地扭开头：“动不了就别乱动！又想晕过去让本王女照顾你吗！”
格莱娅停下动作，微微喘了口气，抬起那双恢复冷静的眸子看向莉莉丝，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试探？
“在我昏迷期间……是您一直在照顾我？”
莉莉丝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刻跳脚否认：“谁、谁照顾你了！是系统……是薇欧拉！本王女只是……只是顺便看着点！怕你死了没人干活！”
【叮！紧急看护任务“寸步不离”完成！奖励发放！格莱娅好感度……滋滋……（信号受到干扰）检测到异常信息流……】
系统的提示音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发出了一阵不稳定的杂音。
莉莉丝心里咯噔一下。系统故障？还是因为那块破石头？
格莱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或者并不在意）系统的异常，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莉莉丝，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个极小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么，感谢您……‘顺便’的看顾。”
莉莉丝：“……” 为什么她觉得这句“感谢”比直接骂她还让人难受！
就在这时，格莱娅忽然向她伸出了那只没有握矿石的左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索要一件理所当然的东西。
“能请您……扶我一下吗？我需要坐起来，有些事……必须尽快处理。”
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也很坦然，仿佛刚才那段尴尬的对话从未发生。但那只伸出的手，却像一道无声的命令，或者说，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莉莉丝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又看看格莱娅那副虚弱却不容拒绝的样子，内心天人交战。
扶？岂不是坐实了“照顾她”的事实？而且这手一牵上，谁知道这腹黑军师又会搞什么幺蛾子？
不扶？看她那虚弱的�子，万一真摔下床……而且她说了有正事要处理。
最终，对“正事”的重视（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占据了上风。莉莉丝板着脸，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伸出手，抓住了格莱娅的手腕——刻意避开了手掌接触。
入手依旧微凉，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脆弱的骨骼和脉搏的跳动。
莉莉丝稍微用力，将格莱娅拉坐起来，然后像是碰到脏东西一样迅速松开了手。
格莱娅借着她的力道坐稳，微微喘息着，似乎光是这个动作就耗尽了力气。她靠在床头，左手下意识地扶了扶额角，这才发现眼镜不见了，目光扫向床头柜。
莉莉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一虚。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偷偷摘的吧？
“咳……你昏迷的时候自己弄掉的！”她抢先一步，恶人先告状。
格莱娅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用左手拿过眼镜戴上。熟悉的镜片再次遮挡住了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让她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军师。
她低头，看向自己依旧紧握矿石的右手，眉头微蹙，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能量侵蚀比预想的更严重……右手暂时无法自如活动。”她抬起头，看向莉莉丝，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所以，莉莉丝大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恐怕需要您……负责我的饮食和部分日常起居了。”
莉莉丝：“！！！”
她听到了什么？！负责饮食？！日常起居？！
“你开什么玩笑！”莉莉丝差点跳起来，脸涨得通红，“本王女是领主！不是你的侍女！”
“这是基于现状的最高效解决方案。”格莱娅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我的左手可以处理大部分文书和研究工作，但诸如用餐、书写记录等需要双手精细配合的事务，暂时无法独立完成。而您，是目前唯一知晓矿石真相、且实力足以在突发情况下保护它……和我的人选。”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还是说，您更希望让薇欧拉或者其他流民来负责？关于这块矿石的来历和重要性，我认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莉莉丝被噎得说不出话。让薇欧拉来？那傻丫头估计没两天就能把矿石的异常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让流民来？更不可能！
这军师！分明是算准了她没得选！
看着莉莉丝那副气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反驳的样子，格莱娅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继续平静地投放炸弹：
“另外，关于这块‘起源魔晶’的研究需要即刻开始。它内部蕴含的信息和能量极不稳定，拖延可能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我的实验室……需要您协助才能正常运作。”
莉莉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照顾起居还不够，还要当实验室助理？！
“对了，”格莱娅仿佛才想起似的，用左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身上有些褶皱的袍子，“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您让薇欧拉帮我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吗？昏迷期间似乎出了不少汗。”
莉莉丝：“……” 她看着格莱娅那副理所当然、仿佛自己只是个无情指令发布机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未来可能端茶送水、甚至可能还要帮忙……换衣服（？！）的场景，眼前阵阵发黑。
她感觉自己不是救了个军师回来，而是请了尊祖宗！
格莱娅看着她一副快要爆炸的模样，终于稍稍收敛了一点，语气放缓（但依旧没什么温度）：“当然，这些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待我右手恢复，或者找到安全处理这块矿石的方法，便无需再麻烦您。”
暂时？权宜之计？
莉莉丝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暂时”，可能会变得相当漫长。
她看着格莱娅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右手紧握着那不祥的矿石，左手已经拿起床头柜上不知何时放着的笔记和笔（她什么时候拿过来的？！），开始快速书写着什么，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仿佛刚才那个提出一系列“过分”要求的人不是她。
莉莉丝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满腔的怒火和憋屈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格莱娅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给本王女等着！”
然后，她气冲冲地转身，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仿佛都抖了抖。
格莱娅书写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那扇还在颤动的房门，听着莉莉丝脚步声怒气冲冲地远去。
她推了推眼镜，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清浅的笑意。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在笔记上书写，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