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娅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姿态自然得仿佛只是递出一份实验报告。莉莉丝瞪着那只骨节分明、在晶峰微光下显得过分白皙的手，内心天人交战。
让她牵？这跟承认自己需要她帮助有什么区别？本王女不要面子的吗？
不让她牵？刚才爬上来时那连滚带爬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下去的路看起来只会更陡更滑。万一真摔下去，就算龙族皮厚肉糙死不了，断几根骨头也够呛，更重要的是——在那军师面前丢脸丢到异世界了！
【搭档，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拉也拉过了，不差这一回。】圣剑在她脑海里说着风凉话。
“……哼！”莉莉丝最终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满的哼唧，动作僵硬地、飞快地用手指尖碰了一下格莱娅的掌心，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抢先一步挪到崖边，语气凶巴巴地给自己找补，“本王女只是觉得你这方案效率太低！看着点，本王女亲自示范什么叫真正的下山！”
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格莱娅上来时的动作，试图模仿那份举重若轻。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刚试探着往下挪了半步，脚下的晶簇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碎屑簌簌落下。
格莱娅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这次力道更稳，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
“安全第一，莉莉丝大人。”格莱娅的声音近在耳边，平静无波，却像是最有效的镇定剂，“请跟随我的节奏，注意脚下。我会确保您安全抵达地面。”
“谁、谁要你确保！”莉莉丝嘴硬，但身体却诚实地放缓了动作，任由格莱娅引导着向下移动。对方的指尖微凉，稳稳地扣在她的腕骨上，传递过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她能闻到格莱娅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墨香与极淡草药味的气息，这味道此刻竟让她慌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些。
下山的过程比上山更考验心理素质。好几次莉莉丝脚下打滑，全靠格莱娅及时收紧手臂和精准的引导才稳住身形。每一次身体因失衡而微微撞向格莱娅，都能感受到对方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蕴含的稳定力量，以及那瞬间靠近带来的、让她耳根发热的短暂接触。
“左下方，菱形平台，落脚。”格莱娅的指令简洁清晰，仿佛在指挥一场精密手术。
莉莉丝憋着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不想再出丑。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候，格莱娅的存在的确……很有用。
【叮！检测到宿主正接受高强度（心理+生理）协同作业。被动技能‘依赖度’微弱提升。提示：适当的依赖有助于团队生存效率。】
“闭嘴啊破系统！谁依赖了！”莉莉丝在内心咆哮。
当两人终于脚踏实地，重新站在晶耀林地柔软的光苔上时，莉莉丝几乎是立刻甩开了格莱娅的手，动作快得像触电。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感觉那块皮肤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触感和温度。
“看来安全返回了。”格莱娅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推了推眼镜，开始收拾装备，“距离空间窗口开启还有十九小时三十七分钟。我们需要返回临时据点进行最后准备，并规划前往预设传送点的路线。”
莉莉丝看着她又恢复成那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军师模样，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妙的感激和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憋屈感。
“知道了知道了！带路！”她没好气地挥手，试图重新夺回主导权……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返回临时据点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沉默了许多。莉莉丝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格莱娅关于“钥匙”和“原点”的话，一会儿是刚才攀爬时被迫的肢体接触，一会儿又是对那扇“门”后未知的忐忑。
格莱娅则一如既往，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记录环境数据，偶尔停下来采集一些发光的苔藓或晶体样本，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任务流程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这种对比让莉莉丝更加烦躁。
回到晶簇穹顶下，格莱娅立刻投入工作，在星图旁增加了新的标记，开始计算最佳传送路径和能量输出参数。莉莉丝则像个多余的装饰品，坐在一旁，看着对方忙碌。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晶耀林地没有昼夜分明，只有光芒的强弱变化。当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得如同主世界的黄昏般柔和时，莉莉丝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几只晶光水母飘飘悠悠地送来了一批能量果子和清澈的“水”（或许是液态光？）。
莉莉丝抓起一个果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试图用咀嚼来掩饰尴尬和内心的纷乱。
格莱娅也暂时停下了工作，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安静地进食。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仿佛也是在执行某种优化过的摄入程序。
莉莉丝偷偷看着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会不会其实也很紧张？只是她隐藏得太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怎么可能！这女人心里除了数据和实验，还能装得下别的？
“关于那扇‘门’，”莉莉丝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因为嘴里含着果子有些含糊，“……你之前说的‘原点’，危险吗？”
格莱娅放下水囊，看向她：“任何涉及世界底层规则的区域都伴随未知风险。根据星核碎片信息，‘原点’更偏向于一个记录点或观测点，而非力量核心，理论上直接危险性较低。但理论终归是理论。”
又是理论！莉莉丝翻了个白眼。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门后面到底是回家的路，还是一个超大型的宇宙背景辐射观测站？”
“可以这么理解。”格莱娅点点头，“但这是目前基于现有信息，找到与您‘根源’相关线索概率最高的途径。”
根源……莉莉丝咀嚼着这个词，心情复杂。她真的那么想找到“根源”吗？找到之后呢？
“那你呢？”莉莉丝忽然问道，目光紧盯着格莱娅，“你好像对‘原点’很感兴趣？只是为了研究？”
格莱娅迎上她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作为一名研究者，探寻未知是本能。同时，确保您——我的领主与重要的‘研究对象’——的安全与可控性，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了解‘原点’，有助于我更准确地评估您身上的规则能量，以及……您可能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职责。研究对象。影响。
莉莉丝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对方能说出点别的什么的火苗，被这几个冰冷精准的词彻底浇熄了。她嗤笑一声，扭过头：“说得真好听。本王女看你是想第一时间收集‘异世界来客返乡’的一手数据吧！”
格莱娅没有否认，只是推了推眼镜：“这确实是极具价值的观测机会。”
莉莉丝：“……” 果然！
她气鼓鼓地啃完最后一口果子，决定不再跟这个研究狂说话。
夜幕（或者说，光线的黯淡期）降临。格莱娅在据点周围加固了防御，设置了能量警报。两人各自找了个角落休息。
莉莉丝躺在地上，望着晶壁顶端透下的、如同星河般闪烁的微光，毫无睡意。格莱娅就睡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呼吸平稳均匀，似乎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没心没肺的家伙……”莉莉丝小声嘟囔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格莱娅。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的边缘，莉莉丝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吸气声。她警觉地睁开眼，悄悄回头。
借着微弱的光芒，她看到格莱娅蜷缩着身体，眉头紧蹙，额头上似乎有细密的冷汗，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之前被晶刺獠酸液溅到、虽然经过处理但可能并未完全愈合的手臂上。
她……在疼？
莉莉丝愣住了。她一直以为是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能完全无视疼痛的机器人。原来她也会难受，只是从不表现出来。
看着格莱娅那副即使在睡梦中也强忍痛苦的样子，莉莉丝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悄悄爬起身，拿起之前格莱娅给她用过的、还剩一些的药膏，蹑手蹑脚地靠近。
她蹲在格莱娅身边，动作极其轻缓地掀开对方手臂的衣袖。借着光，能看到一小片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甚至有些水肿。
莉莉丝挖了点药膏，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处。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对方。
就在药膏即将抹匀的瞬间，格莱娅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锐利的警惕，但在看清是莉莉丝以及她手中的药膏时，那警惕又迅速化为了……一丝愕然。
“……莉莉丝大人？”
莉莉丝像做坏事被逮个正着，手一抖，药膏差点掉地上。她猛地抽回手，脸颊瞬间爆红，慌乱地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看你这里好像……快好了！对！快好了！本王女只是检查一下！才不是关心你！”
格莱娅坐起身，看了看自己被涂抹了药膏的手臂，又抬头看向面红耳赤、眼神躲闪的莉莉丝。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专注，让莉莉丝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
“多管闲事！睡觉！”莉莉丝最终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回自己的角落，一把扯过格莱娅的外套（不知何时又盖回她身上了）蒙住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格莱娅看着那个用外套把自己裹成茧、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气息的背影，良久，才缓缓低下头，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手臂上清凉的药膏。
黑暗中，无人看见的地方，她那总是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淡、极柔软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