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种仿佛灵魂都被抽离、浸入世界本源信息的眩晕感中脱离，脚踏实地（虽然是城堡那熟悉又粗糙的石板地）的感觉，让莉莉丝几乎要喜极而泣。
周围是熟悉的、略显昏暗的城堡走廊，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息，与“原点”那纯粹信息流的虚无感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老大！格莱娅大人！”
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带着哭腔猛地扑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撞进莉莉丝怀里，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是薇欧拉。狼娘死死抱着她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怀里用力蹭着，尾巴摇成了螺旋桨，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身。
“你们终于回来了！呜呜呜……我好怕你们不回来了……”薇欧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后怕和委屈。
莉莉丝身体僵硬了一瞬，下意识想推开这过于热情的拥抱，但看到薇欧拉那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抬起的手最终只是略显笨拙地、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哭、哭什么！本王女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的语气努力维持着凶狠，但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软了些，“松开！像什么样子！”
薇欧拉抽抽搭搭地松开手，碧绿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又看看旁边的格莱娅，确认两人都完好无损（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这才破涕为笑，耳朵重新竖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她小声念叨着，亦步亦趋地跟在莉莉丝身边，像是生怕她再消失。
莉莉丝松了口气，这才有空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格莱娅。军师小姐正推着眼镜，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和薇欧拉，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刚才在“原点”经历生死抉择、以及莉莉丝那近乎宣告的“不回去了”的话，都只是日常数据记录的一部分。
这种一如既往的冷静，反而让莉莉丝心里那点刚刚平复的波澜又泛了起来。这家伙……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城堡情况如何？”格莱娅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向薇欧拉询问道，声音平稳如常。
“一切都好！按格莱娅大人走之前安排的，巡逻和修缮都没停！”薇欧拉立刻挺起胸膛汇报，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就是大家都很担心……”
“嗯。”格莱娅微微颔首，视线转向莉莉丝，“莉莉丝大人，您刚经历空间传送和高强度能量输出，建议先休息，补充体力。我需要尽快整理此次探索的数据，并重新校准城堡的防御符文，确保没有因空间扰动出现漏洞。”
理由充分，无懈可击。直接把莉莉丝那点微妙的、想要说点什么的念头堵了回去。
“……哼，本王女知道！”莉莉丝梗着脖子，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薇欧拉，没事就去巡逻！别在这傻站着！”
“是！老大！”薇欧拉响亮地应了一声，开心地跑开了。
回到熟悉的房间，莉莉丝把自己扔进那张还算柔软的大床里，望着天花板上熟悉的纹路，长长地舒了口气。回来了。不用再面对那些扭曲的魔物，不用再爬那见鬼的晶峰，也不用再待在那个让人头晕目眩的“原点”……
但格莱娅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她最后那句“该回去了”以及那微不可查的松气动作，却总是在她脑海里晃悠。
“可恶……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莉莉丝烦躁地用枕头捂住脸。明明是她自己决定不走的，怎么现在反而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莉莉丝继续她的“恶役领主”日常，监督城堡修复，偶尔吓唬（？）一下新来的流民，或者带着薇欧拉去附近清理不长眼的魔物。格莱娅则再次埋首于她的数据和实验中，除了必要的汇报和物资申请，几乎不会主动来找莉莉丝。
表面上，一切如常。
但莉莉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比如，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戴着眼镜的冷静身影。比如，当格莱娅例行公事地汇报工作时，她会格外注意对方的语气和措辞，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不同于以往的端倪。再比如，偶尔和格莱娅目光对上时，她会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心跳还会漏掉半拍。
这种被动产生的、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非常恼火。
更让她恼火的是，格莱娅似乎……一切正常！该分析分析，该记录记录，该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她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就好像在“原点”发生的那些事，那些对话，都只是她莉莉丝一个人的幻觉！
这天下午，莉莉丝正在城堡后面的空地上，心不在焉地试验着新掌握的、稍微温顺了一点的规则能量，试图让一小片土地里的杂草长得更“有序”一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直接把它们变成金针菇或者让它们跳踢踏舞）。
格莱娅拿着一卷图纸走了过来。
“莉莉丝大人，关于东南角那座瞭望塔的修复方案，需要您最终确认。”她将图纸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结构图和材料清单。
莉莉丝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图纸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格莱娅。对方微微低着头，手指点在图纸上讲解着，阳光透过她的镜片，在她脸上投下细小的光斑。
“……所以，采用混合石材与强化木结构，成本与耐久度可以达到最佳平衡……”格莱娅讲解完毕，抬起头，正好对上莉莉丝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莉莉丝心里一慌，赶紧抓起图纸，假装仔细研究，嘴上敷衍道：“嗯……还行吧，就按这个办。”
格莱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莉莉丝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还、还有事？”
“您脸上沾了泥土。”格莱娅语气平淡地陈述，然后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过莉莉丝的脸颊。
那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却像点燃了一串小火苗，瞬间从莉莉丝的脸颊烧到了耳根。
“！！！”莉莉丝猛地后退一大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捂着被碰到的地方，瞪大眼睛看着格莱娅，“你、你干什么！”
格莱娅收回手，表情依旧无辜且专业：“只是帮您清理污物，莉莉丝大人。作为领主，仪容整洁很重要。”
又是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莉莉丝气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反驳，只能憋红着脸，恶声恶气地说：“多管闲事！本王女自己会弄！”
格莱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么，瞭望塔的修复工作明天就正式开工。我先告退了。”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从容背影，莉莉丝感觉自己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每次都是这样，看似被动，实则主动发起“攻击”，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迅速撤退，留她一个人原地心跳加速！
“该死的腹黑军师……”莉莉丝揉着还在发烫的脸颊，低声咒骂了一句。
然而，事情还没完。
晚饭后，莉莉丝惯例巡视城堡。当她走到仓库区附近时，听到里面传来格莱娅和负责仓库管理的老矮人汉克的对话。
“……这批新到的黑铁木需要特殊处理，防潮防虫，堆放时注意留出通风间隙……”格莱娅的声音清晰传来。
“放心吧，格莱娅大人，都按您吩咐的办！”汉克粗声粗气地应着，语气里带着钦佩，“您真是心细，连这种小事都考虑到了。”
“确保物资完好是基础。另外，这是给您配的新眼镜，度数按照您上次测量的结果调整过了。”格莱娅的声音依旧平静。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太感谢您了，格莱娅大人！”汉克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感激。
莉莉丝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家伙……对别人倒是挺会收�人心的嘛！怎么一到她这里，就只剩下各种让她心跳失序的“专业行为”和“必要接触”了？
她哼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格莱娅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汉克，领主大人最近操劳，我调配了一些安神的药剂，晚些时候会送到厨房，麻烦您提醒厨娘明天开始，每天早晨给大人的饮品里加一份。”
莉莉丝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安神药剂？给她？
“……领主大人确实辛苦，格莱娅大人您费心了。”汉克感慨道。
“分内之事。”格莱娅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莉莉丝站在阴影里，感觉心里那点不是滋味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有点暖，又有点涩，还夹杂着更多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居然……在偷偷关心自己？
为什么？还是为了那个“研究对象”的稳定性吗？
莉莉丝脑子里乱成一团，也顾不上巡视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格莱娅——帮她清理泥土的指尖，递给老矮人眼镜时平静的侧脸，还有那句听不出情绪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哼，说的好听……”莉莉丝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嘟囔，“谁知道她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可是……如果只是算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那个在“原点”不顾危险想要靠近她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莉莉丝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可是要成为恶役之王的龙公主！怎么能被一个腹黑军师搞得心神不宁！
必须做点什么，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
第二天，莉莉丝顶着一对不太明显的黑眼圈，气势汹汹地找到了正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的格莱娅。
“格莱娅！”她双手抱胸，努力摆出最凶狠的表情。
“有何吩咐，莉莉丝大人？”格莱娅放下笔，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从今天起！”莉莉丝深吸一口气，宣布道，“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你不准再随便碰我！也不准再用那种……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更不准偷偷给我加什么安神药剂！听到没有！”
她一口气说完，感觉心里畅快了不少。这下总该划清界限了吧！
格莱娅静静地听她说完，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者惊讶的表情。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纯粹的……探究？
“您是指，昨天下午在空地，我帮您拂去泥土的行为，让您感到不适了吗？”她语气平和地问。
莉莉丝：“……” 重点是这个吗？！
“还、还有之前！很多次！”她强调。
“我明白了。”格莱娅点了点头，然后在莉莉丝以为她要乖乖接受命令时，忽然话锋一转，“但是，莉莉丝大人，根据《高效团队协作守则》以及《领主安全护卫条例》，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必要的肢体接触和信息观察，是确保工作效率与您人身安全的重要保障。例如，在您能量失控风险较高时，近距离监测与及时干预是必须的；在复杂地形行动时，适当的牵引可以显著降低意外发生率……”
她又开始引经据典，用一堆莉莉丝听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的理论砸过来。
莉莉丝听得头晕眼花，试图打断她：“本王女不管什么守则条例！这是命令！”
格莱娅从善如流地停下，看着她，语气依旧平静：“那么，请您提供一份详细的、可执行的‘禁止接触与观察’清单，明确界定在何种情境下属于‘随便’和‘奇怪’的范畴，以便我准确执行您的命令，避免因理解偏差而再次冒犯您。”
莉莉丝：“！！！”
提供清单？！这怎么列？！难道要她写“不许在我心跳加速的时候靠近我”、“不许在我看着你发呆的时候看我”、“不许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对我好”吗？！
这根本说不出口啊！
看着莉莉丝憋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的样子，格莱娅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个像素点。
“看来，制定具体细则还需要一些时间。”她体贴地总结道，“那么，在您明确清单内容之前，我会暂时参照之前的协作模式，并在可能涉及‘冒犯’的行为前，增加询问环节。您看这样可以吗，莉莉丝大人？”
莉莉丝：“……” 她感觉自己又被绕进去了！而且“增加询问环节”是什么鬼？！难道以后格莱娅想碰她之前还要先问一句“莉莉丝大人，我现在可以帮您擦掉脸上的灰吗”？！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让她脚趾抠地！
“随便你！”莉莉丝最终自暴自弃地吼了一句，再次败下阵来，灰头土脸地冲出了实验室。
看着莉莉丝仓皇逃离的背影，格莱娅缓缓推了推眼镜。
记录板上，新的一行字悄然浮现：【对特定指令产生强烈抗拒及羞怯反应，制定明确边界意愿与能力不匹配。互动模式需维持现状，并酌情增加正向刺激观察。】
而跑回房间的莉莉丝，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用枕头再次捂住脸。
完了。
她好像……
彻底拿这个腹黑军师没办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