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秋再度睁开双眼。
已是来到一处宛若星河深处的空间。
是她与系统的神识海。
灵魂在系统的庇佑下完好无损。
但心底却好似空了什么东西，
让她痛得难以呼吸。
【叮——最终任务“死在她面前，让你幸幸苦苦养大的凤傲天抱憾终身”已完成。】
【任务评定：完美。】
【任务奖励发放：即将为宿主开启返回原世界的空间之门。】
系统那毫无人性与感情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打破游秋混沌的思绪。
完美……？
两个字如同最尖锐的讽刺，狠狠扎进他的神魂。
她完成了任务，
成功地让那个她看着长大、倾注了千年心血的徒弟抱憾终身了。
她看到了宁霜浔崩溃的模样，看到了那足以让天地同悲的绝望。
她应该高兴才对。
她盼了这一刻足足千年。
她无时无刻都想离开这个见鬼的修仙世界，回到他熟悉的现代生活……
吗？
“完美……完美你妈了个巴子！”游秋的魂体剧烈波动起来，积压了千年的愤怒、委屈、不甘骤然爆发，“狗日的系统！混蛋！王八蛋！畜生！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一千年！老娘……老子当了一千年的女人！按照你这破要求，养了个孩子，最后居然还得死在她面前！就为了你那点破奖励，就为了回那个几千年没见过的家！”
“你知不知道看着她那样……看着她那样……我……！”
前世她为人师表，
如今又是千年师尊。
游秋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再也骂不出口。
自从来到玄渺界修了一千年的仙后，再也没有哭过。
她想起宁霜浔最后看着他手臂的眼神。
那里面不仅仅是悲伤和绝望。
似乎还有某种更深沉晦暗，让他感觉心悸的东西。
她害怕宁霜浔会因此自暴自弃。
害怕她会心入魔障。
即便自己如今可以将玄渺界的所有事情抛掷脑后。
神识海中一片寂静。
系统并没有对他的怒骂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没有像以前一样开口嘲讽。
此刻仿佛只是一个单纯发布任务和结算奖励的冰冷机器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平稳无波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空间之门构筑完毕。】
【路径定位：宿主原世界坐标。】
【能量传输稳定。】
【即将进行灵魂投射。】
【再见，宿主。祝您回归愉快。】
这一次，系统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感情。
游秋抬起头。
前方无尽的黑暗中，一点柔和白光逐渐亮起。
熟悉的汽车鸣笛声、人群的喧嚣。
不再是玄渺界的景象，而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是她阔别千年的原世界！
既如此，他所剩下的，也只有迈动步伐，跌跌撞撞奔向这唯一的夙愿。
然而，在她魂体即将触碰到光门的刹那——
“嗡——！！！”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强度能量干扰！空间通道遭受……！稳定……滋滋……！】
系统的机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杂音和扭曲的变调。
【错误！错误！无法维持……！滋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游秋惊魂未定。
看着眼前逐渐消失的光门，想奋力扑上前。
却转而被一股巨力拖拽，向后倒飞——
随后传来的是坠入天渊的失重与绝望。
神识海点点破碎，
化作漫天繁星。
【强大…力…量干扰……】
【强…制启动…重生协…议……】
【宿…主保重……】
“喂，统子！什么重生协议！”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夹杂着越来越密集的电流杂音，
最终彻底归于死寂。
无论游秋如何呼喊，脑海中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那个折磨了他整整一千年的系统，
仿佛从未存在般，
消失了。
而游秋再度陷入昏迷。
……
天云外山脚下，望仙城里的桃花谢了又开。
循环往复，粗略一数已有二十次。
黑暗。
沉重、窒息。
游秋的意识艰难地浮上来。
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挤压着。
仿佛身处一个逼仄的小空间。
空气污浊而稀薄，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
不对，就是土。
从缝隙中渗出。
她这是在地底下吗？
“力量……还有一点。”游秋艰难地动了动手臂，竟发觉自己还有先前亿万分之一的灵力。
带来的还有远超常人的听觉。
外面隐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还有细微的咀嚼声？
似乎是有人。
倒也给了游秋莫大的鼓舞。
她心中一动，求生本能被激发。
凝聚起体内尚存的一丝微弱灵力，汇聚于拳头之上。
“轰！”
腐朽的木板应声碎裂，新鲜的空气夹杂着泥土气息瞬间涌入。
久违的光亮刺得游秋眼睛生疼。
她居然是在一个简陋的棺材里！
这一拳直接打穿了棺盖和上面的土层。
“啪嗒——”
一件物什掉落在地的轻响引起游秋的注意。
她低头一看，那是一个发霉的饼子。
再往上看，是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衣着褴褛，面黄肌瘦。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
是个盲女。
只见她后退两步。
下一秒——
扑通跪地！
“鬼爷不要吃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吃您贡品的！我太饿了……！我真的太饿了！求求您不要吃我！我不好吃！好久没洗澡了！呜呜呜……”
贡品……？
游秋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被自己打穿了的棺材板，又看了看那被吓破胆的盲女，瞬间明白了过来。
自己这是……被当成诈尸的死人了吧？
而这副身体……
怎么又是个女号。
蒜鸟蒜鸟。
游秋也不顾这副身体的前凸后翘，毕竟都习惯了。
转而看向那跪在地上磕头的盲女，心中一股酸楚。
这孩子，看样子过得极惨。
前世为师千年，让她看不得这些。
游秋试着开口，发现沙哑得厉害，一阵咳嗽后才恢复成清脆少女的嗓音：“你别怕，我不是鬼！是人！”
听到同龄人的声音，盲女的颤抖稍微停止了一些，但依旧满脸惊恐，茫然得朝着游秋的方向“望”来：“真……真的？您不是来抓我偷吃贡品的？”
“真的不是！”游秋从棺材里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和泥土。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比起以前的丰腴还是太贫瘠了。
约莫二十岁的女人模样，身上穿着粗糙的麻布寿衣。
但甚至比眼前的盲女还矮了一点。
“你看，我有影子。”她走到空旷处，指着地上的影子说道。
说完才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只好补充：“鬼是没有影子的。”
盲女见自己现在还没被吃掉，稍微相信了一些，但依旧不敢靠近，怯生生地问：“那……那您是仙人吗？从坟里……出来……”
不禁让游秋的思绪回到了上一世。
转而苦笑一声：“算不上仙人……只是命大。”
说完，蹲下身捡起那块掉在地上的霉饼。
已经碎得不成模样。
“你就吃这个？”
盲女循着声音低下头，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村里……闹饥荒，没吃的了……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实在是没有东西吃，才碰上这里有坟头……”
游秋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千年修行，她早已见惯生死，
正因此，才想解决世间疾苦。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眼盲的可怜孩子。
那份师者之心难免被触动。
“现在没事了。”她的声音柔和下来，“我叫游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家里人呢？”
盲女低声道：“我……我叫谢青昭……没有爹娘……”
“村里没吃的，有人开始吃、吃人……我害怕，前两天就偷偷跑出来了……”
游秋差点一口牙咬碎。
一个盲女，在那种环境下还能脱身，也算是冥冥中的天意。
她心中一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即便是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此等惨剧也令人发指。
游秋看着谢青昭茫然无助的脸，轻声道：“别怕，以后就跟着我吧。”
虽然她自己现在也搞不清楚状况，但让她放任一个盲眼少女自生自灭……
根本做不到。
‘喂，统子？’
没有回应。
无论如何在神识海中呼唤，始终没有回应。
不禁让她想到系统最后消失时的故障音。
这家伙……不会真的挂了吧？
没有这副身体的记忆……
这副身体……就是它临别给我的最后礼物？
“跟着您……？”谢青昭听完游秋的话，愣住了，空洞的眼睛微微睁大。
“嗯。”游秋点点头，试着运转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
虽然只有从前的亿万分之一，但在荒野自保应该问题不大。
她看了看四周荒凉的环境，问道：“青昭，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是……玄渺界吗？”
谢青昭点了点头：“爹娘以前说过，我们生活在玄渺界东洲边缘的一个小村落。”
听到肯定的答案，让游秋的心放了下来。
好在重生没有重生到别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是玄渺界东洲……
也就意味着此地是“天云外”的辖地。
而她曾化名的游天云，正是此宗门的宗主。
只不过如今，“她”已死。
或者说是重活一世，
与上一世，系统为自己“编造”一个身份不同，
上一世的“游天云”乃是系统为游秋专门创造，
从出生到长老的这一段经历，通过纂改宗门认知，让人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突然冒出的长老。
而如今的重生并未有任何记忆，
大抵不是魂穿夺舍，
也不知回到了多久以前，当今宗主会是哪位。
而宁霜浔……
她如今又在何方？
游秋不知道再次见面时，该如何面对自己曾经的爱徒。
“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她叹了口气，认命般拉起谢青昭冰冷的手。
谢青昭瑟缩了一下，似乎不习惯他人的触碰，但最终还是任由那股温热拉着自己，小声问道：“我们去哪里？”
游秋正要回答。
忽然，神色一凛！
虽然灵力微薄，神魂受损，但她那历尽千锤百炼的战斗意识和感知力依旧不减。
一股腥臭的风毫无征兆地从旁边的密林中袭来！
“吼！”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瘦长的黑影猛地扑出，直取看着就毫无反抗之力的谢青昭！
那是一只黑豹！
显然是饿极了，被活人的气息吸引而来！
游秋顾不得那么多，抱着谢青昭便翻身躲过。
她虽看不见，却也听到那可怕的咆哮和扑面而来的腥风，顿时吓得尖叫一声，依偎在游秋怀里。
这种野兽，就算在现在的游秋眼里也不够看。
正要将谢青昭放好，给它点教训。
却听得耳边呼掠，箭矢破空——
“孽畜，尔敢！”
一声清冷的娇叱骤然响起。
黑豹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瘦长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头颅上多了一个碗口大的猩红窟窿，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游秋刚要道谢，
却见来人穿着一身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服饰。
绣着流云纹路的皎月白袍——
正是“云天外”外门弟子的标准服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