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外,戴雨灵。”
那女子飘飘然落地,身姿矫健,玉手一招,那柄瞬间洞穿黑豹头颅的灵力箭矢随之消散。
她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面容清丽,却带有一股属于大宗门弟子特有的孤傲。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戴雨灵开口,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方才她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灵力波动。
赶到时却只发现一个凡人盲女,和一个……
初具慧根的野丫头?
游秋闻言,立刻拉着谢青昭迎上前,朝着戴雨灵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刻意让声音染上些哭腔与颤抖:“多、多谢仙师出手相助,我叫游秋,她叫谢青昭,是逃难于此的难民……”
“村里闹饥荒,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和义妹只好逃出来,想找个活路,不小心在此迷了路……”
演戏嘛,她都演了一千年的戏。
如今重来一遍,谁还不是个老戏骨了。
谢青昭也自知来了大人物,吓得紧紧攥住她衣角,顺着游秋的话点了点头。
原生态的胆怯更让人信服。
戴雨灵闻言,眼中的审视稍稍褪去,但仍存着一丝疑虑。
神识在二人身上来回,但却始终发现不了破绽。
确实只是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野丫头。
那剧烈的灵力波动显然不是这二人所为。
游秋见对方神色松动,心念电转:“求仙师慈悲!收留我们姐妹吧!我们可以洗衣做饭,砍柴挑水,只求能有一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求您了!”
她前世贵为宗主,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能像如今这样低声下气。
但矜傲在修仙界是活不下去的。
她深知这一点。
谢青昭在听到游秋的声音后,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
戴雨灵显然是被谢青昭的惊世一跪弄得一愣,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大宗门弟子的派头:“收留你们……并非不可。”
目光落在游秋身上,点了点头:“你,看着还算伶俐,也有些许根骨,去杂役处应无问题。”
但她看向谢青昭身上时,却摇了摇头,语气转而变得冷淡:“但她不行。双目皆盲,行动不便,于宗门毫无用处。”
“‘天云外’乃东洲第一大宗,非是善堂,不养闲人。”
游秋闻言,猛地抬头,刚才那副可怜无助的模样瞬间收敛。
转而是下意识迸发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属于游天云道尊千年积淀的威严。
“戴仙师,天云外宗规可有写明,‘不养闲人’?”
戴雨灵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得一怔,下意识答道:“自、自然没有明文……”
“那——天云外宗规可有写明,‘济苦难,渡苦厄’?”
游秋此话一出,她彻底愣住了。
宗规里是明明白白,将“心存善念,在外济难渡厄”,清清楚楚写在戒训石上的!
历代宗主的戒训,写得清清楚楚。
她转而将瑟瑟发抖的谢青昭拉起来,声音清朗:“即便她是盲女,但杂役之事并非全靠双眼,可凭触觉辨识药材、凭听觉预警异常,岂能谓其毫无用处?”
“那也需有人教,否则同样不可识物。”
“那就我来教。”游秋将谢青昭护在身后,小胸脯一挺,“不就是一起睡柴房,同吃一顿饭,我们二人,只需提供一人份的食物和住所即可!”
谢青昭闻言,满脸写着惊讶与难以置信。
她不敢相信,游秋明明刚刚认识自己,却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而对面的戴雨灵心绪却有些乱。
她居然在眼前这小丫头片子身上感受到那位已故宗主,讲道时的威严……
不对不对!
强行压下那荒谬的错觉,戴雨灵重新板起脸,但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软化一些:“你、你倒是牙尖嘴利!罢了罢了!”
她有些烦躁得挥挥手:“算我多事!既然你执意要带着她,那便一同随我回宗门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入了杂役处,若她确实无法胜任工作,被管事逐出,可别怪我未曾提醒!”
游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直到对方这是让步了,连忙拉着谢青昭再次行礼:“多谢戴仙师,仙师大恩,没齿难忘。”
戴雨灵冷哼一声。
转而手掐法诀,唤出巡查弟子特备的“乘风剑”,悬浮于空。
剑身迎风而长,变得足以容纳三人站立。
“抓紧了。”戴雨灵率先跃上飞剑,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的。
扶着谢青昭踏上飞剑,游秋心里一叹。
想她当年天云道尊,御气飞行、瞬息万里,
何曾需要借助这等低阶弟子的飞剑代步?
真是虎落平阳。
戴雨灵见二人站稳,法诀一引。
“起!”
乘风剑载着三人,转而化作一道流光,倏然射入云端。
罡风烈烈,吹拂着游秋略显凌乱的长发。
一边安抚着怀中因突然起升而受惊的盲女,一边俯瞰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河。
下方是连绵起伏的青色山峦,偶尔能看到零星城镇闪烁的灯火。
这是她守护了千年的东洲,如今再看,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但一想到谢青昭,仍有村落饱受饥馁。
游天云你都守护了些什么啊!
“下面那片灯火最盛处,便是东洲最大的凡人城池‘望仙城’。”为了缓解尴尬,戴雨灵主动介绍起来,顺带彰显宗门气派,“那边的山脉是青崖山,常有低阶妖兽出没,宗门时常会发布任务,让弟子前去清剿……”
伴随着讲解,
她的手逐渐指向远方一座在天光中逐渐显现轮廓、巍峨耸入云宵的巨大山脉。
“那,便是‘天云外’的山门所在。”
游秋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
群山脉络之间,云雾缭绕,仙鹤盘旋。
无数亭台楼阁、宫殿洞府依山而建,零次栉比。
护宗大阵流光溢彩,符文若隐若现,散发磅礴威能。
这股灵力……让游秋倍感熟悉,但却说不上来的奇怪。
一直来到山门前,戴雨灵也没有停下喋喋不休的嘴。
语气中带着自豪,继续介绍:“我们天云外如今乃东洲魁首,宗门内部分工明确。”
分七峰四院,最主要的便是后者:
太虚院,专掌功法修炼与传授。
淬体院,专掌肉身锤炼与打熬。
锻器院,专掌法器炼制与修复。
药膳院,负责炼制丹药与弟子膳食灵饮。
四大区域其下又分布不少机关。
柴房、炊事房、贡献堂、弟子居、炼药台……
剩下的篇幅来不及介绍七峰。
“总之,规模宏大,远非你等凡人所能想象。”
游秋静静地听着,倒是觉得这会似乎与自己执掌要务时,别无二致。
随即装作不经意地轻声问道:“戴仙师,如今天云外的宗主……”
没等她说完,飞剑猛地一晃,让游秋一惊。
好在离地面不过咫尺之遥,
只是戴雨灵脸色骤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伸手捂住她的嘴。
同时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听见。
“不准提那两个字!”戴雨灵压低声音,厉声呵斥,“那件事才过去二十年,乃是宗门最大的忌讳!你想死可别拉上我!”
那件事……?
在上一世的记忆里,天云外似乎并无什么大事足以让宗门大兴文字狱。
如果说足以让整个云天外笼上阴云的话,恐怕也只有游天云陨落一事。
二十年……
游秋原以为自己重生仅是瞬息之间。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想不到“宗主”二字竟然会成为闲聊时的忌讳……
为什么?
游秋满心疑惑,戴雨灵惊魂未定。
这时,一股冰冷彻骨的目光毫无征兆地笼罩三人。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云层之上,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见到来人面容,戴雨灵瞬间脸色煞白。
游秋抬头望去,同样瞳孔骤缩,为之一惊。
长发如银,未束未簪。
身着素到极致的白衣,仿佛披着万年冰雪。
即便面容精致绝伦,脸上的憔悴却显得像是身着缟素,祭奠某人。
没有丝毫感情与情绪波动的双眸死死盯着游秋。
仿佛能洞穿灵魂。
这是……宁霜浔?
游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比记忆中的那个宁霜浔,更加消瘦,也更加冰冷。
像是一朵被冰封、即将凋零的花。
身旁的戴雨灵早已颤抖着手,躬身作揖,语气中满是敬畏与恭敬:
“弟、弟子戴雨灵,参见宗主!”
宗……主?
游秋闻言,看着云端之上那道冰冷的身影,看着那头刺目的霜发。
宁霜浔……
成了云天外的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