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秋的心脏在胸腔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宁霜浔的目光冷若冰锥，扫过下方三人，最终落在了未穿弟子服的游秋和谢青昭身上。
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一下，声音清冷：“她们，是何人？”
戴雨灵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宗主并未因为方才的无心之言而迁怒自己，转而拱手禀报：
“回禀宗主！此二人是弟子今日在外巡察时，于西南方向的荒村中遇到的难民，亲人俱亡，无路可去。其中一人略有根骨，便将其二人带回宗门，充入杂役，也算为宗门增添些许人手。”
她语气恭敬，尽可能地将事情说得合情合理。
并且强调了游秋“略有根骨”一事。
宁霜浔闻言，那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游秋和谢青昭。
谢青昭虽然看不见，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让她感觉自己被洪荒巨兽盯上，身体抖得如筛糠，膝盖一软，就要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再磕俩响头。
好在游秋眼疾手快。
回头定要让她改改这个见人就跪的坏毛病。
最终，宁霜浔的目光在游秋扶着谢青昭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似乎勾起了早已被冰封的记忆。
但那印象太过模糊，瞬间便再次被无边的死寂和冷漠淹没。
旋即扭头便要离开。
她的眉宇间始终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川。
让人不寒而栗，
也让游秋只觉心口一阵剧烈抽痛，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霜浔……
那个曾经眼神明亮、骄傲自信的徒儿……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都是因为自己……因为那个该死的任务！
“霜浔……”
这个称呼一出，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凝。
戴雨灵甚至来不及投以惊诧的目光，
却见前方本要离开的宁霜浔回眸。
瞥来冷若刀锋的凶光。
里面的冰冷几乎要让游秋灵魂冻结，遂只能连忙改口，声音因为紧张而而变得尖细：“宗、宗主！请留步！”
宁霜浔收回些许杀意，冰冷地看着她：“说。”
游秋的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咬了咬牙，既然话已出口，索性豁了出去。
她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宁霜浔一直沉沦在痛苦里，哪怕这些话可能会让宁霜浔神念之间让自己人头落地。
但游秋还是坚信，跟在她身边整整千年的宁霜浔，
绝对不是此等杀伐之辈！
“宗主……在下虽然对天云外什么都不懂，但、但觉得宗主似乎心事重重，过于哀戚！”
戴雨灵在一旁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明明她才讲过不要提及那些事情，这野丫头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游秋硬着头皮继续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恳请宗主保重仙体……勿要过于沉湎伤怀，节哀……顺变。”
噔噔咚。
戴雨灵听完，已经做好了眼前这人被一巴掌拍成齑粉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宁霜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良久，久到游秋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像是疯狂后的释怀与嘲讽：
“节哀？顺变？”
“本座早已放下。”
“那个人……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罢了。”
说什么同觅长生道。
说什么共上仙之巅。
都是骗人的。
魔尊那一招，她明明能躲过的。
为什么要主动赴死。
还是说她是故意假死？
为什么？
二十年了，她等了二十年，依旧没能等回未曾实现的诺言。
即便身为化神修士，二十年不过短短一瞬。
但却让她如隔万古。
游秋闻言，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恨意。
宁霜浔的目光掠过游秋，似乎失去最后一点兴趣，转向吓得快要晕过去的戴雨灵，语气恢复一贯的冰冷：“你唤作何名？”
“回宗主，弟子戴雨灵！”一个激灵，连忙答道。
“少听信宗门里的谣言，本座从未滥杀无辜，若是再有以讹传讹者，别怪本座手下无情。”宁霜浔淡淡道，转而瞥向一旁二人，“既是你带回的人，便由你安置。”
“是！弟子遵命！”
宁霜浔不再多言，身影一晃，转而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余韵。
直到威压消失，戴雨灵才猛地直起身，
扭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瞪着游秋。
要不是看自己修为摆在这，否则真要一个暴栗狠狠敲上去！
“你你你！你刚才是不是疯了！居然敢直呼宗主的名讳！那个称呼，除了前任宗主，谁敢这么叫！真是……真是嫌命长！”
游秋登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只好戳着手指低下头。
“我……我一时口快，习惯了……”
想不到就连名字都成了禁忌。
但比起这个，游秋显然更在意方才宁霜浔所说的“谣言”。
“那个……宗门内的谣言是怎么一回事？”
戴雨灵从愠怒中恢复些许理智，转而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才勾住游秋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
“你刚来，不知道情况！我告诉你——”
自从二十年前，老宗主与魔尊同归于尽后，宁宗主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不仅一瞬白了头，性情更是变得冰冷易怒，难以揣测。
“宗门内流传着谣言，若有人敢提及当年之事，一旦被发现，轻则废除修为逐出宗门，重则……当场形神俱灭！”戴雨灵眼中满是惧意，“听说，之前有一位峰主，只是酒后感慨一句‘若是游宗主还在就好了’，第二天……人就没了！连洞府都被夷为平地！”
还好是谣言，游秋可不相信自己的爱徒是此等杀虐过重的人。
“所以真相是……？”
“峰主酒后炼药炸鼎了，为了不被宁宗主批评，连夜带着行李跑路。”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熟悉？
“但是宁宗主性情的确变得冷淡许多……”
戴雨灵之所以会信那些谣言，正是见多了此番模样的宗主。
她虽然只有十八九岁的样貌，但已经入门许久。
曾经满眼热忱、风光无限的宁道尊，如今却成了冷漠至极、凛若冰霜的宁宗主。
游秋低下头，心脏一阵阵抽紧。
满口谎言的骗子……
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是故意卖出破绽的吗？
宁霜浔聪慧过人，这些事断然是瞒不过她。
只是游秋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重生于此间，不得不再次面对她。
但是，她又为何会如此偏激？
原本游秋以为自己死后，时间会冲淡一切，宁霜浔终会走出阴影，成为真正的凤傲天，继承并光大天云外。
但是她只做到了一半。
结果是，她将自己最爱的徒弟推入如此冰冷的深渊。
“喂，你没事吧？”戴雨灵见游秋脸色苍白，眼神恍惚，不由得推了她一下，“吓傻了？现在知道管住嘴巴的重要性了？不过宁宗主都放话了，你不会有事的，就放一百个心吧！以后不该说的可别说，记住了吗？”
游秋回过神，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记住了，多谢戴师姐提点。”
“哼，知道就好！”戴雨灵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走吧，先带你们去杂役处登记，能不能留下，还得看管事的意思！”
她说着，转身在前面带路。
游秋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拉着惊魂未定的谢青昭，跟了上去。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宁霜浔消失的方向，
心里一片沉重。
……
与此同时。
天云外宗主大殿。
宁霜浔悄无声息地出现于此。
转而走入自己的密室。
在冰床上，冻藏着一只手臂。
一旁，是一具铁皮人偶。
空气中，传来阵阵电流的滋滋声。
想不到她强行突破上仙境，没能拉回师尊的魂魄。
转而夺得这么个小玩意。
【滋滋滋……】
“师尊，您到底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