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谢、谢青昭……”
管事的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闻言上下打量谢青昭一番，转而皱得更紧。
随即放下笔，身体往后一靠，双手抱胸：“是个瞎子？”
谢青昭瑟缩一阵，小声应道：“……是。”
“嗤。”管事嗤笑一声，转而面向引荐人戴雨灵，“今日的‘收获’可真让我惊喜。”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显然对戴雨灵经常往杂役处塞人的行为习以为常，甚至有些不满。
戴雨灵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挺了挺胸，维持着外门弟子的傲气：“刘管事，都是可怜人，你给登记一下。”
“砰！”
拍案而起。
“戴雨灵，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们这是杂役处，不是善堂！她一个瞎子，能干什么？扫地分得清东南西北吗？挑水能找得着井口吗？劈柴没劈到自己脚上就谢天谢地了！”
他语速极快，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
“到时候活干不了，还得派人看着她，免得她撞坏东西或者掉进哪个沟里！我们杂役处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伺候一位眼盲的‘大小姐’？”
“戴小姐，您发善心也看看地方行不行？这天云外的杂役名额，外面多少健全人挤破头都进不来！”
最后结论是发点干粮打发下山得了。
这一连串的抢白，说得谢青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随即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带着哭腔恳求：“管事大人……求求您收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我耳朵很灵，手也很巧……我吃得很少的！求求您别赶我下山，山下……山下会吃人……”
游秋看着这一幕，于心不忍，还想上前再多争取争取。
却被戴雨灵伸手拦下。
她朝游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安慰安慰谢青昭，
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转而走到刘管事身边，压低声音：“刘师兄，借一步说话……”
刘管事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但还是勉强跟着戴雨灵走到角落里。
“刘师兄，通融通融嘛……”戴雨灵的声音压得更低，还带着些讨好。
“你看那丫头虽然眼睛不行，但另一个叫游秋的，我看着根骨不错，人也机灵，以后说不定有些出息。”
“她们俩是一起的，那个游秋说了，她们只要一份吃食，睡一个地方就行！绝对不给您多添麻烦！”
刘管事毕竟也是在天云外混了三四十年的老油条，自然看出游秋有些悟性。
但只是斜眼看着戴雨灵，哼了一声：“戴师妹，你这烂好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每次出去巡察都往回捡人！”
“上次捡回来的说力气大，结果吃得多干得少！”
“上上次那个说会算账，结果连账本都看不懂！”
这次更离谱，直接捡了个瞎子回来，他这杂役处都快成收容所了！
戴雨灵被说得面红耳赤，但还是硬着头皮：“刘师兄，下次一定不会了！这次就给我个面子？下次……下次我攒了贡献点，请你喝酒！喝‘百花酿’！”
一听到百花酿，刘管事眼睛微微一亮。
但随即又板起脸来：“我做事是有原则的！若是哪个长老巡视看见杂役处收了个盲女，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可是受宗主之命，安置二人。”
“什么？！宗主见过她们了？”
刘管事吓了一跳，猛地看向游秋二人，眼神一变。
若是宗主都没说什么，自己再三推辞，岂不是打了宗主的脸？
如此一来，刘管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指着戴雨灵，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你……行吧行吧！但就按你说的，只能领一份杂役的份例！住的地方……”
他翻了翻手里的玉简，
“杂役居只有一处空房了，柴房旁边还有个堆放旧工具的小隔间，爱住不住！”
小隔间也是间。
见刘管事终于松口，戴雨灵长舒一口气。
……
另一边，游秋将失魂落魄，啜泣个不停的谢青昭扶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游秋姐姐……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眼睛看不见，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谢青昭的话语中满是自厌，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从空洞的眼眶中不断滑落。
明明她已经按照村长说的，在外见人就磕头，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谁说的？”
游秋沉稳的声音打断谢青昭的思绪。
“我曾听闻过一位女侠的故事——”
“和你一样，自幼目不能视。”
“但她从未自怨自艾，看不见花红柳绿，却能用耳朵倾听风声流转，辨别数十里外的马蹄声；看不见刀光剑影，却能用肌肤感知气流的细微变化，预判敌人的每一次攻击！”
“她的剑，快如闪电，准如星辰！世人尊称‘听风剑侠’！”
游秋的声音逐渐激昂起来，仿佛又回到过去，在讲道台上激励门下弟子的时候：
“眼睛，只是感知世间的一种方式！失去了它，固然可惜。”
“俗话说，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再说了，现在你身边不是还有我吗！”
游秋看着谢青昭，像是看到千年前，在雪地无助的宁霜浔。
将她的回忆和师心一点一点勾起，
忍不住想要关爱呵护她。
谢青昭呆呆地“望”着游秋。
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那股令人信服的真诚，
心湖中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一种从未有过、名为“希望”的新芽，在她黑暗的世界里悄悄萌发。
“真、真的吗？游秋姐姐……我、我真的也可以……”
她的声音中依旧带着哽咽，却多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当然！”游秋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铿锵，“以后你就跟着我修炼，只要你肯学，肯吃苦，我一定会把你培养成材！”
就算成不了那飞天遁地的仙人，但在这世间能有容身之所，足矣。
谢青昭被说得心潮澎湃，恰好刘管事的声音没好气地传了过来：
“喂！那个……谢青昭是吧？过来按个手印！”
游秋扶着谢青昭走过去。
刘管事指着玉简上一个位置，又拿出一份简陋的契约：“算你们运气好，还有些空位，以后你就是杂役处的临时杂役了，试用一个月，干得不好立马走人！月俸三点贡献，管吃管住！”
贡献，便是天云外内部的流通货币。
仅可在本宗门流通。
虽然谢青昭听不懂，但是她知道自己不用被赶下山了。
“住的地方只有柴房边的小隔间，自己收拾收拾！”
闻言，谢青昭非但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像是听到天大的好消息，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红晕，不住地点头鞠躬：
“谢谢管事！谢谢管事！还有戴仙师！”
戴雨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指蹭了蹭鼻尖，一转先前讨好的态度，重新端起架子：“以后有什么需要，找我就行，但别给我添乱，闯了祸自己兜着！”
少女脸上的红霞久久不散，
转而紧紧攥住一旁游秋搀扶的掌心。
剩下的路，她似乎看得很清楚。
看着谢青昭那欣喜若狂的模样，游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曾经的宁霜浔，在得知自己能够进入仙门后，
也是这副模样。
霜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