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秋亦步亦趋地跟着宁霜浔身后，再次踏入那座让她心碎的宗主殿。
昨夜的屈辱仍然历历在目，
游秋欲哭无泪。
游秋低垂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哀叹连连，
不知道这逆徒今天又要怎么整她。
想不到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还是最大的那个！
但让游秋庆幸的是，宁霜浔并未走向寝殿或是浴房，
转而领着游秋拐入了侧面的议事偏殿。
这里的陈设相对简洁，却透出一股庄严肃穆。
但游秋已经对此地产生PTSD了。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张宽大的沉香木案，
以及案上堆积如山的玉简。
几乎垒成了一个小丘，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如果是让她侍立扇风，不得把手摇断？
宁霜浔脚步未停，径直走到案后，随意地一指那堆玉简：
“把这些，按建言的好坏，分作两份。”
“？”游秋满脸茫然地望向她。
让她……分拣玉简？
这难道不是宗门长老的工作吗？
她现在可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杂役啊！
其实最主要的是，游秋真不想干这些好不容易才摆脱的事啊！
她突然有些理解【系统】重来一世的感受了。
要不找个借口……
宁霜浔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侧过身：“我可知你识字，也会读书。”
“宗主怎么知道……？”
“你在杂役处签的字，笔锋不似文盲。”宁霜浔信口开河。
但游秋却真信了。
她甚至有点怀疑眼前的爱徒是不是暗恋自己。
霸道宗主爱上小杂役。
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她受不起，也无法接受师徒的禁忌之恋。
“可是……弟子愚钝，恐难当此任，万一误判……”
“无妨。”宁霜浔轻声打断，“我会再检查一遍。”
“……”
原来还是有备而来。
但游秋前世毕竟身为一宗之主，文韬武略，处理过的宗门事务比这多得多，分辨建言好坏对她而言，简直是小儿科。
只不过她体感才过了两三天，
便要再次投身书山卷海，
一时间让她仿佛回到了那段被埋在无数卷宗之下的悲惨时光。
不行！游秋，振作起来！
她转而努力安慰着自己，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走到案前，在那堆玉简面前跪坐下来——
案后只有一张主位，她自然没资格坐。
但是上一世的宁霜浔曾向她撒娇，坐在过自己腿上，一同处理事务。
而爱徒如今却变得冷冰冰的，
还一直迫害她的师尊。
唉……
宁霜浔瞥了耷拉脑袋的游秋一眼，没说什么。
旋即自顾自在主位坐下，拿起其余关于宗门经费审批的卷宗看了起来。
有了游秋这个“免费劳动力”处理那最为繁琐耗时的初筛工作，
宁霜浔显然轻松许多。
批阅的速度很快，时而蹙眉，时而沉吟，
专注于案头事务的她，侧脸线条锋利专注，自有一股运筹帷幄的宗主威仪。
想不到处理事务时这么认真……
算了，毕竟是自己徒儿，就帮她认真看看吧……
游秋随即也收敛心神，开始认真浏览手中的玉简。
这些大多是宗门内核心弟子、长老，甚至一些附属家族提交上来的各种建议，内容五花八门。
从功法改良、宗门设施建设、弟子考核方式到对外贸易等等，不一而足。
起初还带着几分抵触，但一旦开始投入，
前世身为宗主的职业本能堂堂复活。
她浏览的速度极快，目光扫过，便能迅速抓住核心要点，并综合宗门的实际情况、资源分配和长远利益进行快速判断。
好的建议能切中要害，具有可行性；坏的建议要么异想天开，要么损公肥私、目光短浅。
只是她的思维还停留在二十年前，自己还未离去的时代。
难免有些错判。
只是熟练地将玉简分门别类，动作渐渐流畅起来，
甚至暂时忘却了身处何地，为何做了这件事。
殿内一时只剩下玉简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宁霜浔偶尔翻动卷宗的声音。
气氛竟显得有些诡异的和谐。
宁霜浔处理完手头一批紧急事务，抬眼看向对面的游秋。
只见她跪坐得笔直，低垂着头，颈项弯出一道脆弱优美的弧度。
柔顺的低马尾垂落颈侧，几缕焦黄头发被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挽到耳后。
神情专注而认真，樱粉色薄唇轻抿，似乎在思考某个建议的可行性。
安静下来的她，褪去神识海中的跳脱和狡黠，
别有一番温柔静谧的风味。
身上那件属于前世游秋的宽大衣物更衬得身材纤细。
恍惚间，
宁霜浔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那个在灯下审阅卷宗的师尊身影……
而那时而轻抿、时而轻咬的唇，
更是勾起她心中一股陌生的冲动。
那是一种连她也不清楚的感觉。
只觉心脏被猛地一攫。
宁霜浔连忙将目光收回，转而投回卷宗，却发现其中竟然混杂一个截然不同的……
信笺？
署名——霍筱筱。
正是传闻中那位酒醉后炸鼎、连夜出逃的峰主。
不过宁霜浔已经消气了。
随即看着正文龙飞凤舞的字迹，眯起眼睛。
“师侄呀~”
开头就是没大没小的称呼。
都说了现在要称职务。
“师叔我最近云游，寻得一些好东西，瞧着对你身子骨大有裨益，改天带回来，莫要再生师叔的气啦~”
念着信中内容，宁霜浔都感觉霍筱筱在自己眼前转悠。
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段：
“可有复活师姐的进程？一有线索，千万立刻传讯于我！”
落款是一个大大的、墨点挥就的笑脸。
师姐，便是游秋。
霍筱筱，宗门内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峰主。
性格跳脱幼稚，炼药成痴，虽然上一世与游秋并无过多交集，只有酒局见得多，但心中却对其敬仰万分。
宁霜浔看在眼里，但游秋似乎并不知。
而那所谓“云游”……
实际上霍筱筱是为了去找那些可能复活游秋的秘宝和秘术。
这封信，与其说是道歉和送礼，不如说是打探消息。
只有最后那一段才是真正目的……
“复活师姐”……
宁霜浔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游秋。
寻是寻回了。
但……
却已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她们所熟知的游秋，不过是她为了完成系统任务伪装出来的罢了。
怨愤再次漫上心头，
冲散了方才那片刻的恍惚与柔软。
是了，无论她此刻看起来多么温顺无害，都改变不了她曾经辜负了自己和霍筱筱，唯二两个为她寻觅复活之道的人。
系统的一次次任务，留下的是一次次遗憾。
没关系。
宁霜浔告诉自己。
那点遗憾，那点缺失，她都要一点一点，从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游秋身上，重新补回来。
让她再也无法离开自己半步。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游秋终于将最后一卷玉简归类放好。
下意识伸懒腰发出的长舒吸引了宁霜浔的目光。
“系统，帮我看一下，宁霜浔在做什么？”
“……”
【在看卷宗。】
游秋信了神识海中的系统，转而微微抬头——
与宁霜浔撞了个四目相对。
“好看吗？”她轻声询问。
“宗、宗主风华绝代，好看！”游秋连忙低下头。
原本她是想趁宁霜浔低头时，偷偷观察观察她脸色的。
好的话，说不定能马上放自己走。
然而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生怕会因此而“加班”。
“统子！怎么回事？你骗我！”
【她正好抬头。】
宁霜浔脸不红心不跳。
游秋也只好对着神识海中那个电视机模样的系统神识哈气。
“那个……宗主，我可以走了吗？”
游秋还是硬着头皮发问。
原本决定一小时后去找谢青昭，结果却因宁霜浔又过了那么久。
希望戴雨灵能把她照顾好……
宁霜浔并未看她，只是起身，走到她分拣好的两堆玉简前。
随手拿起几卷快速浏览着。
游秋的分类倒是极其精准，除了个别几个似乎是故意调换，用来掩人耳目的玉简，与宁霜浔心中所想相差无几。
看来师尊没有光想着“回家”，在宗门事务这一块还是下了些功夫。
直到放下最后一卷玉简，
见到游秋正乖乖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一副“任凭吩咐”的乖巧模样，
只是那偶尔飘忽一下的眼神，透露着内心想要逃离此处的心情。
看她这副努力装乖，又掩不住憋屈的模样，
宁霜浔心里叹了口气。
念在她分类还算精准的份上……
“尚可。”宁霜浔淡淡评价一句，“回去吧。”
游秋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喜悦，连忙躬身行礼：“是，弟子告退！”
“等等。”
游秋僵硬转过刚刚背过去的身子，扑朔着大眼睛。
“下次别再摸鱼。”
戏耍完毕，宁霜浔转而用灵力将那两堆玉简收起。
游秋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宗主殿。
今天这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宁霜浔叫她过去没有刁难自己，真的只是让她干活，
反而让游秋更加不安。
不太符合昨晚上宁霜浔的人设。
她甩甩头，暂时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找青昭，
不知道戴雨灵照看得怎么样，那孩子眼睛看不见，刚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肯定很害怕。
转而加快脚步，朝着杂役处方向小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