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宗主殿出来，外头已是黄昏迫近。
橘黄色的暖光倾倒在天云外的亭台楼阁，却驱不散游秋心头的郁闷。
但为了不让谢青昭担心，
还是深吸一口气，朝着淬体院的方向小跑而去。
远远便见到一道瘦削身影，正独自在一个木人桩前，按照特定的节奏和力道，认真地击打着。
谢青昭的动作生涩僵硬，但有了先前游秋教的基础，这会竟还有模有样的。
虽远谈不上流畅，步伐却沉稳，气息也调整得颇为均匀，
小脸上满是汗珠，神情专注而坚韧。
显然，柳映在教导上是花了心思的。
甚至连游秋走来都未曾留意。
而柳映本人正在另一边练枪，
实际上是巩固以往的招式，眼角余光一直锁定在谢青昭身上，
随时准备在她动作出错或变形时上前纠正。
“青昭。”默默看完一整套，游秋才出声呼唤她。
谢青昭闻言，原本严肃的脸上立刻绽放笑容，
转而循着声音迎了上去：“游秋姐姐！”
“青昭，感觉怎么样？累不累？”游秋快步走到她身边，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珠，声音温和。
“不累，一点都不累！”
谢青昭用力地摇摇头，眼神虽空洞，但紧抓着游秋手掌的手却透着激动的颤栗，语气也带着小小兴奋，
“柳师姐教的很仔细，我、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一定要和游秋姐姐并肩！”
决意之下是捶打木桩到通红的指关节。
让游秋有些心疼，轻轻揉了揉。
虽说她只是想让谢青昭能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但也不想浇灭她的兴致，
转而看向停下动作的柳映：“柳师姐，幸苦了。青昭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柳映双臂抱胸，眼皮懒懒一抬，视线只在游秋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离开，
似乎是因为对方临时离开而不满，
最后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悟性尚可，肯下苦功。”
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相当不错的肯定了。
柳映是这样的，
没有不耐烦和直接骂已经很收敛了。
她虽然态度依旧算不上热情，
但却实实在在地履行承诺，并且将谢青昭教导地不错，
将游秋心中那点阴霾稍稍驱散了些。
她走到柳映面前，微微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孩，
背着手，声音很轻：“谢谢你。”
柳映明显愣了一下，
转而用轻咳掩饰脸颊迅速攀升的淡淡红晕。
习惯性地用硬邦邦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波动：“谢、谢我干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游秋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疲惫和黯然：“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再怎么说，你也帮了我不是吗？”
柳映却敏锐地捕捉到游秋情绪的低落。
在听到语气不对时，
她皱起眉头，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对方。
眼前的少女虽然唇角带着浅笑，
但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的眼眸中，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纱。
失去了平日的神采，整个人透着一股强撑起来的平静，
像是被风雨打蔫了的花儿。
“喂，”柳映的眉头越皱越紧，近乎拧成一个“川”，脸上写满了直白的不悦和一抹担忧。
她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子，最受不了这种遮遮掩掩的氛围，
“你怎么了？一回来就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谁欺负你了？”
柳映上前一步，逼近游秋，目光灼灼。
游秋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很好地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依旧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声音尽量平稳：“没事，可能就是走一趟有些累了……”
“没事就是有事。”柳映紧追不舍，忽然伸出手，双手猛地抓住游秋两侧的肩头，一时间没控制住力道，带着练枪之人特有的内劲，
迫使游秋抬起头，不得不直视自己那双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游秋，我现在是你的道侣，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一个人闷在心里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肩头传来的力度让游秋感到一丝疼痛，但比起那寒毒而言，甚至不如蚊虫叮咬，
同时却也奇异地带来一种被人在乎的感受。
柳映那双眼睛就差写上“告诉我，我帮你揍她”几个字。
即便心中有暖意流淌，但更多的是深沉的无力和苦涩。
这件事……她要如何说？
难道要把自己自作多情，反惹宗主生气的私密事情道出，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担忧？
还是说自己曾经和宗主有着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往，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些只适合深埋心底的秘密，根本不是对心思纯粹直爽的柳映能倾诉的。
眼下能让对方不再追问此事的办法，
可能就是把话说得狠一点。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游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
她轻轻挣扎一下，想摆脱柳映的手。
“就算和你说了，也没用的……你帮不上什么忙。”
“但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柳映的倔脾气上来了，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眼神里带着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柳师姐！”谢青昭听见二人似乎要争吵起来，连忙来到中间。
柳映也是被这一声叫得回过神来，手上力道稍松。
游秋沉默地挣脱开柳映的手，将视线转向一旁在风中摇曳的野草，
抿紧了嘴唇，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所有的委屈、愧疚都被她死死压在了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
柳映见她这副油盐不进，将所有情绪都深埋起来的模样，
心中也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
有对游秋不肯信任自己，将她拒之门外的委屈和不满，
还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更有一种……看到她不开心却还要强颜欢笑时，胸口发闷的心疼和烦躁。
“唉……！”
柳映气结，胸脯剧烈地起伏几下，
只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看着游秋低垂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竟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淬体院外走去，
谢青昭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柳映走时带起的一阵风。
很快便消失在夕阳染红的演武场边缘。
直到脚步声渐远，游秋才敢望向柳映离开的方向，
还能隐约看到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除却耳畔弟子们的嘿喝声，只剩下她和安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些许不安的谢青昭。
她似乎……
又因为说错话而把事情搞砸了。
